高棉在微笑
……我的柬埔寨吴哥日志
四月,柬埔寨干季中的热季,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昆明直飞暹粒,两个钟头后走下舷梯,热浪扑面而来。走出干净小巧的暹粒机场,一张微笑的棕色脸庞下居然是用英文写着我名字的牌子,走之前老曾推荐了Angkor Voyage Hotel,发了个邮件定房,没想到真的有人接我们呢。坐上TuTu车,吹着热带的熏风,感觉仿佛是到了版纳,而沿途的一切却陌生而新鲜。
住处位于暹粒的外国人街,旁边都是酒吧和餐馆,蛮方便的。安顿好了就去巴肯山看日落。TUTU司机的名字叫MI,是“满月”的意思,看上去机灵而憨厚的小伙子。出了城外,树木多了起来,郁郁葱葱的,热带的生命力。远远的已经看到了吴哥窟的小金字塔,正值新年,很多人围在湖边的草地上全家野餐,聊天,很是热闹。
巴肯山下,在人群中踏着黄土地上山。路旁伤残的人们演奏着乐曲,旋律欢快,却透着丝丝悲凉。这块土地曾饱受战乱之苦。遥远的公元889年,吴哥王朝的耶输跋摩一世在巴肯山建立了皇家寺庙,这里是朝圣的中心。巴肯寺是曼荼罗式,吴哥文明早期的砖石建筑,13米高的平台被分割成了5层的台阶,上面早已挤满看日落的人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倾斜几乎成直角的石阶。小心地爬到顶层,才看到下面四层各有16座小塔,而顶层矗立着5座砂岩主塔,四个角也各有一塔,四周还有36座小砖塔,这样总共有109座尖塔。据说任何一个方向只能看到33座塔,这是印度教须弥山神的数目。而最高的塔代表了宇宙运行的周期。巴肯寺的砖和石,书写成一部古高棉的历法。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雕刻的造型,只有一些多重曲线和拱形的顶饰。暮色中,残破的砖塔,青灰色的脸,褚红色的表情,默默,已千年。
在平台的一角坐下,西天已笼罩在一片暗红的雾霭中。不远处有热气球飘过。吴哥窟,库伦山,还有洞里萨湖的波光,隐隐可见。此刻,千年,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多分别。朝圣的面庞。神殿的剪影。人们从四面聚拢而来,也就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信仰――观日,拜日。那轮欲坠的夕阳,如一颗高棉的红宝石,失落在遥远的天际。曾经的荣耀之地,繁华流尽,光芒犹在。
下山,天已快黑。回来路上,摩托、TUTU车满载着当地人,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裹着头巾挤在一块的女孩子足有七八个,见我张望,大方地招呼“嗨”,笑声串串,清新如落雨纷纷。
晚上,坐在当地人的小馆子里,大模大样点菜。当然要吃AMOK,鲜嫩的鱼浸在香滑的椰子汁里,仔细烹调后装在芭蕉叶里端上来。木瓜沙拉,清爽解乏。菠萝、酸角、大蒜瓣煮的汤,奇特而美味。胡萝卜、薄荷和卷心菜拌在一块,又酸又爽的东西。法式的烤面包,夹着黄瓜和肉末,有点焦香,作早点也不错。米饭很好,颗粒洁白,很有嚼劲的,喜欢。
6点起床,睡得很足。
先看吴哥窟,人们常说的小吴哥。在梵语里,吴哥窟的意思为“寺之都”。它是柬埔寨的象征,柬埔寨国旗上就有吴哥窟的图案。在苏利耶跋二世时期修建,历时30年才完成,这里供奉着毗湿奴。吴哥窟坐东向西,人们说这里是皇家的寺庙陵墓。
大门前的七头蛇雕像“那伽”,是寺庙的守护者。传说那伽之女――蛇女与冒险王子波列东相爱,创造了高棉民族。寺庙里没有一钉一柱,人们砌起一块块巨石,经年累月,足足用去30亿吨的石料,最后完成了一个方正宏大的建筑。远古的人们总能创造奇迹。令后人望尘莫及的奇迹。5座尖顶宝塔代表了众神之家和宇宙的中心。这是印度教的世界观。穿过一个个幽暗狭窄的石室门,苍岩和苔痕,时间的脚步在此凝固了。回廊里,佛像们大多已无首,垂下修长无力的手指。回转身,仙女出现在四壁,身姿曼妙,面容安详。栏杆上“那伽”盘绕。顶上的石头里开出了一万朵莲花。守护的狮子在眺望远方。
站在世界上最长的浮雕回廊面前。石头凹凸的表面被触摸得发亮。如此鲜活,浩如史诗般的画卷。车轮滚滚,战马嘶嘶。满箭上的疾风。国王苏利耶跋跨着骏马,指挥若定,战士骁勇善战。厮杀中占婆人一片溃败。敌人被丢进火中焚烧。展示吴哥王朝雄风的雕刻。凯旋的时刻,亲人迎候,荣光无限。天下太平,人们种植、做手艺、撒网捕鱼,安居乐业。国王出行,恩泽天下。还有婆罗门的生死轮回。天堂,人间,地狱里死去的人们被审判。不由地想起纳西的东巴神路图,何其相似的今生来世。天神以不死神药为诱饵,让恶魔阿修罗和他们一起搅拌乳海,得到神药后,天神背叛了与阿修罗分享神药的承诺。乳海滔滔,翻起千层浪,混战中已分不清谁是魔鬼,谁是神灵。
通往中心神庙的阶梯,无比险峻,90度,石阶仅放得下脚掌,而且都磨损得很厉害。要达到天国的彼岸,心中的圣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鼓足勇气,手足并用地攀登,稍作休息的停顿,再转身禁不住心生寒意。天堂在哪里,为什么难以触摸。而黄色衣服的僧侣健步如飞。在神殿中穿行一回,选择了一条带扶栏的石阶下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梯”,30年前,一对恩爱的法国夫妇来到吴哥窟,妻子在此不慎坠落而亡,悲伤的丈夫捐款修建了扶梯,让人们安全行走。每个人走到这里都应该心怀感激。爱和慈悲永在。
走出吴哥窟,惊悸与震撼交错于心,久久,挥之不去。
从南门进入吴哥城,就是大吴哥了。巨大的四面佛耸立在城门顶端。54尊阿修罗神和恶魔,分别抱着一条七头蛇保护王城,“乳海翻腾”中的场景。又一个奇迹开始了。
吴哥城富有含义,象征着小宇宙,巴戎寺是城池的中心,连接着人间和天堂。四周环绕的城墙代表着高山,护城河就是大海。当年的吴哥城极其繁盛,据说人口达百万之众。
踏上巴戎寺的第三层宝塔,高棉的微笑出现了,54座四面佛陀,216张慈悲的脸,围绕着你,俯瞰众生。佛陀喜怒哀乐的四种心情,在我看来都是神秘的微笑,切近得可以触摸,却又极其飘渺。莫非,那就是阔耶跋摩七世的笑容么?人们在建造巨佛的时候,一定怀着对他们伟大君王的爱吧。转过一个角,佛陀就在面前静静的,面容已经斑驳了,有巨大的裂痕,而那宽厚的唇边,美丽的线条依然那么流畅清晰。我虽不懂佛,此刻却感觉佛与人的亲近。佛在天地间微笑了千年,时时刻刻,身外心中。是怎样的智者,把佛陀刻画成了这无处不在的样子。静默。驻足。感悟。不能再做任何。
炎热而困乏的午后。在路边餐馆的吊床上睡了一个好觉。午饭是土豆、胡萝卜等蔬菜和蒜瓣煮的汤和米饭。木瓜shake,冰凉的,淡淡的甜味。稍稍恢复了元气。
微微地落了一点雨。热带树木从曾经的石头拱门顶上中生出根来,长成了如伞状的茂盛。古老的新生。经过茶胶寺。这是公元10世纪为祖父而建的一座砂石建筑物,供奉湿婆。
来到塔普伦。隐匿在原始森林中。诡异而妖娆。树木与砖石在此纠缠、争夺而又融合在一起。1186年阔耶跋摩七世为母亲而建。是极少数的有碑文记载的寺庙。头顶的石块几乎塌陷下来的拱门。参天的古木。无花果、木棉、菩提、胖树将粗壮的树干紧紧缠绕在石塔上。建筑倾屺了,很多石块倒下来,凌乱地错落在一起。树木的根须,张牙舞爪地占据了砖石的地盘。一种致命的拥抱。天边传过来隐隐的雷声。好一阵雨。门楣上众神喜乐起舞。莲花绽放,久远年代里的芬芳。听着雨呼吸。砂岩千疮百孔。苍苔渲染着倾斜的石料。青灰色的容颜。美好的圆拱形线条。凋敝的墙头,绿叶盈盈。一路的残垣断壁,而背景又是这样生机勃勃的绿。仙女低眉顺眼,凌波微步,在卷草和莲花之间,在树根令人窒息的拥抱之间。哪怕面孔已模糊,身体已残缺,依然有着呼之欲出的温柔神态。也许是寺庙为母亲而建的缘故吧,她们有着成年女性特有的温婉和谦恭之美。在塔普伦的神殿中探寻,女神戴着高高的镶着宝石的头饰,腰间垂缨,一手扬起,低眉沉思,而身体已经裂为两半了。起舞的众神双手合十,不知疲倦。对面,胖树的根茎犹如粗大的手掌,盘踞在低矮的石室之上,俨然已是这里骄傲的主人。新的根须不断地生长出来。若干年后,它们将占据砖墙的另一侧,渐渐蔓延,把人们精心构筑的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
塔普伦已陷落在树木和砖石的争夺战中。人们几乎已经放弃了对它的修复。因为谁都不能停止丛林的生长和蔓延。在这里,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伤。不知是要哀悼建筑被掠夺,还是要赞美生命的蓬勃。最终的结局,似乎是一切智慧的创造,都将被庄严的大自然收回,化为莽莽森林中永远遗失的秘密。
班黛歌迪,小巧而完整的寺院。两个庭院中都有鸟巢状的双层立柱。在砖石砌成的窗中探身微笑。这里雕刻的阿普萨拉身材娇小,却有着柔软的腹部,举起的双手摇摆,神态怡然自得,很是陶醉的模样。静静地看,仿佛能听见脚环铮铮作响。暮色将临,在普拉萨特克拉温寺前小坐。适合发呆的地方。有着我痴迷的褚红色调,苍茫中依然醒目。建于921年,三座塔的寺庙,中央有毗湿奴站在那伽身上的雕像。总是在讲述宇宙的观念。没有雕刻,只有很多平行的线条,是几何之美,或是一些人们未完成的愿望。
晚餐照例又是amok,加上暹粒汤,芒果木瓜沙拉,凤梨橙子冰。眼睛忙了一天了,该让嘴巴也忙一下吧。
早早起来出门。晨光中的比粒寺,寂寂的,没有一个人。这里是罗仁德拉跋摩二世公元10世纪在位时修建。金字塔形的神庙。莫名的,总是和埃及有一些联想。方形的砖塔,体量要小些,石块也选用了小型的,绘泥覆盖。“比粒”是转动身体的意思。四周有狮子守候,都被雕刻成瘦削而精神的样子。人像多已剥落。卷莲的花纹很细腻。大象翘着鼻子,憨态可掬。砖和红土,构建了一个温暖色调的比粒寺。
途经普莱达村。芭蕉掩映下的干栏竹楼和草房。停下车来和村民买些竹编制品。小孩子们也跑出来兜售明信片和小玩意。小女孩头发柔软,眼眸深如潭水,小嘴角边有着一丝倔强。小男孩表情像村中的小狗一般驯服可爱。还有更小的女孩披着长发,只穿花花的长裙子光脚跑得飞快。每个人都能流利地用英文报数,并声明他们的东西只买$1。给了孩子们糖果,看着他们吃的开心,心里也很是快乐。
女王宫是吴哥古迹中少数被完整修复的寺庙,被人们称作“丛林里的珍珠”。来的人很多。遭遇了拥挤的旅行团。红色的砂岩,雕刻华丽极致。仿佛被精心打磨和雕琢的红玛瑙,太过于完美,所以不真实。方形的平地寺庙,拱形的石头门。石柱都镂刻了花纹。门阴和过梁,密密的,满是雕刻,不曾有丝毫的含糊和疏漏。因陀罗坐在三头大象的背上,那伽伸长了脖子。神猴的混战。女神梳起辫子,长裙简单美丽。菱形、圆拱、心形和方框相互配搭,耐人回味的建筑。应该是妇女的杰作。
班蒂萨姆乐寺,建于1150年,与吴哥窟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坐落在偏僻的地方,也是比较完整的一处遗迹。庭院中有绿茵茵的草地,很幽静。火焰般的门顶。圆柱形回旋的窗棂。佛像残留的宽大脚掌。依然有人敬香。塔楼顶端矗立着一排小小的石柱,是其他地方没有的造型。重重的门,尽头仿佛镶着绿树的画框。回廊曲折。雕刻浑厚大气。寂静的午后,一两个人坐着沉思。
东美邦,供奉湿婆的庙宇,10世纪建造。狮子雄立四角,寺庙依然巍峨。门饰精美异常。大象活灵活现。是极其生动的透雕技法。
塔桑寺,又见四面佛。1183年,阔耶跋摩七世为纪念骁勇善战的将军塔桑所建。有标示注明塔桑是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的联合修复工程。曾经参与过这个基金会的项目,看起来很亲切。
佛陀宽厚赞许的微笑。古榕在头顶上攀附生长。里面用木制支架支撑起门的结构。佛与树已经成为一体。周遭的四壁雕刻上,有人静思,有人膜拜,有人舞蹈,都在讲述怎样的故事,还有昔日的荣光。林伽的能量生生不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群孩子,叽叽喳喳,还以为是古榕上的小鸟飞下来。来吧,孩子们,让我们在佛前粲然一笑,留下此刻的相逢。瞬间就是永恒。
蟠龙寺,12世纪的建筑。四座塔,中央是空空的池塘。雨季的时候,积水盈盈,倒映着塔和森林,应该非常美。热情的老者,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带着我们探访其中的玄机。原来,四角都有出水口,水分别从兽面、大象、人像的口中流出来。人们就这样获取甘霖。
圣剑寺,12世纪阔耶跋摩七世为供奉父亲所建。一个庄严宏大的寺院。寺庙外,是一条绿萝般的河。数尊天神抱着长蛇那伽,在门口把守。多数失去了头颅,都饱受风雨侵蚀。如今,在悠悠的水流和郁郁的树林之间,他们都已变成丛林美景的一部分。灼热的太阳在此刻已经黯淡了,只斜过一抹温暖的余辉。圣剑寺犹如历尽沧桑的老人,威严而睿智。
在这里,奇异的雕刻比比皆是。佛陀在丛林中遭遇的巨大怪鸟。傲然雄踞的狮子。无头的卫士依然健硕。砂岩的石莲花墙,同样遭受了胖树的侵犯。转过脸来,一个表情最为奇特的天神,抑或是卫士,杵着剑,拧着眉毛,瞪大双眼,惊诧地瞪着我。仿佛在问;来者是谁?呵呵,老人家,打扰打扰了。
仙女们好生圆润,秀丽的面容斑驳模糊。不知是否有那时高棉女子的身影。纵然躯体残缺,灵魂依旧盛放。祈祷的神盘腿而坐,双收合十,表情虔诚,何需理会凡俗。坍塌的石块中,依稀可辨盛开的花朵,舞蹈的人们。门头有车轮驶过,战马凌空而起。赫赫的功绩,告慰父王的在天之灵。
走出那重重叠叠的石门。跨过一道又一道坎。突然无端地跌落。惊悸中陷入千年的时空,就让我化作一朵莲花罢,经风历雨,肆意绽放,他年来人不经意拈花微笑。
崩密列,远离吴哥城的丛林古迹。寂静无比。不少人独自租车前来。幽深的树林和山谷中,寺庙的许多部分都坍塌了,废弃了无数的石块,只有大致的框架保留下来。门楣上,王子骑着三头大象,凛凛然不可侵犯。圆柱形的窗棂,一一排列着美丽。窗前垂下的绿藤好似秋千荡漾。黄袈裟的僧人穿行而过。附近村子的孩童们在废墟中奔跑自如,女孩不穿上衣,男孩光着屁股,多么快乐而百无禁忌的童年。阳光透过绿叶洒落下来,废墟渲染了青春的颜色。人们在这里架设了木头的栈道。在栈道边小坐,林间微风吹佛,是何等惬意,光芒普照大地,沐浴在千年的感动中。玩耍的孩童,远去的僧人,静默而充满内容的每块石头,绿意森森的密林,想起古人说的“此中有深意,欲辩已忘言“,就让自己成为这远古风景的一部分,融入这满目的青翠与苍凉。
高棉,迷人的微笑,一路温暖着我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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