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雪依然没有停。
一棵粗大的松树下，杨靖宇举着望远镜，静静地看着雾蒙蒙的远方，眉头不时皱几下。
入冬以来，日军加紧了对山里的封锁，开始实行“集家并屯”政策，烧掉小屯，驱使百姓并入大屯，密营破坏严重，粮食、衣物、药品等尽毁。
杨靖宇率领的一支队伍已经被困在桓仁的大山里半个月了，尽管再三节省，甚至一天只能吃上十几个米粒，粮食还是在几天前没了。
报告司令，饭好了。警卫连长的话打断了杨靖宇的思绪。
杨靖宇问，窝棚都搭好了?
警卫连长说，都搭好了。
杨靖宇笑笑说，好，开饭。
不一会儿，炊事员老张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茶缸进了杨靖宇的窝棚。杨靖宇接过茶缸看了看，有些生气地问，哪来的粮食?
这?老张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你胃不好，赶紧趁热吃吧。
杨靖宇有些生气了，你不说清楚，我不吃。
老张看了杨靖宇一眼，嗫嚅着说，这点米是几个死去的重伤员留下的，他们知道自己不行了，早前分给他们的粮食一粒也没动。
杨靖宇的眼圈红了，他轻轻拍了拍老张的肩膀，把茶缸递给他说，去，把这个端给伤员们，我还是和同志们吃树皮和锉草饭。
快半夜时，警卫连长报告说，连里一个叫孙成的战士留下枪，偷摸跑了，我正准备安排人去追。
杨靖宇从枯草上爬起来，想了想说，别追了，这孩子我知道，挺机灵，就是胆子有点小。他能把枪留下，说明他是受不了这种苦了，对于这种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我们没必要留，再有困难，他还会走。
可是，万一……警卫连长焦急地看着杨靖宇。
杨靖宇挥挥手说，告诉同志们，收拾一下，赶紧转移。
风雪中，杨靖宇带着这支五十多人的队伍，在没膝深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处在最后的几名战士，身上绑着桦树枝，随走随拂扫着那些一尺多深的脚印。
天渐渐亮了，队伍走到一个山凹处，在前方探路的警卫连长气喘吁吁地走到杨靖宇身边，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杨靖宇带着队伍紧走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
微光中，一个已被拂去积雪的老人闭着眼睛，安祥地倚在一棵粗大的白桦树下。白桦树上，隐隐约约写着几个红色的字，杨靖宇仔细看了看，不由得大声念了出来：献给伟大的抗日英雄。老人的身边，木桩似地站着一个人，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布袋。
杨靖宇认出来了，他就是那个逃跑的战士孙成。
一个守在孙成身边的战士使劲踹了他一脚，孙成晃了晃脑袋，抱着布袋跌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杨司令，我对不起你，你毙了我吧。
杨靖宇上前拉起孙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来就是好同志，和我们一起打鬼子吧。
孙成紧紧地抱着布袋，哽咽点点头说，这里面是炒黄豆，是我爹从山下背上来的。我跑到这里，就看到我爹，我，我……孙成把布袋塞给杨靖宇，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靖宇把布袋里的炒黄豆给每个战士分了一小把，然后，把剩下的几粒放进嘴里嚼了嚼。看着白桦树上那九个血写的大字和树下那位可敬的老人，他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他想，有了乡亲们的拥护和支持，我们什么样的难关过不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