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三年级以前的求学生活,一直是在家乡小村庄后面的学校里度过的。对我那个村庄来说,这所村小或许就是一座精神的圣殿,因为这里寄予了太多乡亲的期望和梦想。他们总希望自己的孩子通过学习,告别这个贫瘠的乡村,走进理想的城市。村小坐落于屋场后的土坡上,修建于何时我不知道,只知道我的父辈就在那儿上过初小。我刚上学的时候,正值农村小学兴办幼儿园。我永远记得第一天去幼儿园时的情景。那一天,我大哭大闹,死活也不肯进校门,最后母亲不得不把我背进了学校。到了走廊边,我又不肯进教室,最后经那个本村的女老师好劝歹劝才进去,但也只是坐了一节课,领了两个本子就回去了,此后再没去过幼儿园。那时候,家里经济状况实在不好,父母也只好听之任之,让我在隔年直接读了一年级。
说是学校,其实只有两排盖瓦的房子,五六个教室而已。八十年代的村小基本如此,那么矮矮的一层,上面部分甚至还是由土砖砌成。扫教室的时候,坑坑洼洼的地板上尘土飞扬,让我们很难打扫干净。两排教室中间是一个较大的操场。说是操场,其实也只是一片空旷的坪而已,间或有生命力较强的野草散落其间,稀稀拉拉,但也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大片的地方则全为黄泥,下雨的时候就不成样子了。那时的体育器材更是寒碜,好像只有几根跳绳、几副棋什么的。老师也不会轻易拿出来,因为那时压根就没体育课和音乐课的概念。尽管这样,但在课间,草坪上依然很是热闹,充满的是稚嫩而欢乐的笑声。当年的游戏可谓五花八门:弹壶盖盖、踢房子、抓石子,不一而足。现在想来,我们那时的童年生活,比我的儿子这一代要有趣得多。
最让我难忘的是村小的钟声。一根铁棒敲击一块挂在树上的铁块的声音很脆很亮,在村庄里频频回荡,在土坡下的家中,我仍能清晰听到。在我看来,上课或晨读的钟声,是集合的号令,令我们紧张慌乱;下课或放学的钟声,是撒欢的音符,令我们高兴雀跃。很多时候,都是听到钟声后,我才慌忙从家中赶往教室。老师敲钟也不是次次准点,有时他们也会因为备课或闲谈的原因忘记了时间,有时因为上课讲来讲去太投入,不知不觉就忘了敲钟。每每这个时候,我们在下面就很是着急,因为老师又占用了我们一些玩乐的时间。
在那里求学三年,教我语文和数学及全部课程的只有一位老师。这个老师姓周,当时已年近花甲,曾经是一位国军军官。他是否随部起义?我不知道。听大人们说,他曾做过营长,参加过抗日。在这三年中,我最好的成绩是考过全依湖乡的并列第十五名,获得过一个硬皮本,被母亲藏在了穿衣柜中,说是要等我读初中了才拿出来使用。但后来却被我悄悄偷了出来,浪费掉了。现在想来,真是"暴殄天物".
我时常想起周老师。不仅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也因为他严谨而朴素的人生态度。他工作十分认真,对待学生超级严厉,但也充满爱心。周老师是村小唯一的住校老师,每天清晨,就起来跑步,锻炼身体,我曾经就见过好多回。上课时,他会提前站到教室外,铃声刚落下,就推门而入,堂堂课如此。他的身板每时每刻都挺得笔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上的皮鞋为长筒加绒,在乡间很难见到。校园里走路,他的步子干脆而响亮,抬起膝盖,有力地踢出去,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时候,露天电影是乡村夜间的"狂欢日".每个湾村每年都会轮到那么三两次。记得轮到我们湾村的某个晚上,我还为从村小下来看电影的周老师搬过凳子。那次,好像放的是一部关于抗日的影片,片名大概叫《烈火金刚》。周老师看到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的时候,他的眼角竟有泪水,我感觉怪怪的。现在长大了,才似有所悟。因为周老师也是一位上过抗日战场的军人呀!
周老师遵循的是老一套的教学方法。他自制有一块竹片,在学生犯错时用来抽他们的手和屁股。我们每每见之不寒而栗。我的一个堂哥,因为上课不怎么认真,就被他抽过多回。他给我们上课的细节多已模糊,只有两点有一些印象。他要求我们写字要一笔一划,端端正正,而且笔顺要正确,间架结构要美。他还给我们上过一堂关于"家乡的油茶树"的作文课。我写的"油茶树啊,油茶树,你索取少而奉献多,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的结尾,让老师在班上狠狠地表扬了一回,我的自信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现在想来,周老师严格的要求和循循善诱的作法以及他的坚持和刚毅让我至今受益。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我就读的村小早已荒废,甚至村名都改了。村里的孩子现在得赶到好几公里外的乡镇去读书。不久前,我特意跑到村小去看了看,发现墙壁已经斑驳脱落,门窗也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其间杂草丛生,有些教室的角落也坍塌了。我知道,学校向城区集中,这是必然,也是趋势,无可厚非。但看到如此破败而萧条的景象,我还是有一种惆怅和失落的感觉。因为这个行将消失的村小不仅是我走进求学生活的第一站,也开启了我懵懂的童年。多年后,每每到了开学的日子,我便想起这个村小和给了我最初教育并让我受用一生的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