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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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寒,怀抱数重山色,十里梅花;却分明有金石之气。

  大寒的山色,是水墨的;花朵一小朵一小朵。梅花,水仙,风信子,都差不多的风格,淡泊素净,小小的瓣儿,像安静细碎的微笑,又像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春意思。

  大寒,给人的触觉,却是金、铜、铁、石,错杂冰冷,有硬度。清早傍晚,一出门,冷空气迎面裹住,如一记棒喝,一下子就让你开悟了。节令如人,是有个性的,也是有心计的。大寒,沉在节令的最深处,厚实又尖锐,像尖新的诗句,让你难解难懂又战栗不已。

  有位作家说,大寒,它就是用来砥砺精神的。

  对于我这样喜欢温暖、明亮与柔软的女人,大寒,真是一道魔咒,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的。嘁,何谈热爱?

  但它,年年如约而至,在1月20日前后,迎合着太阳到达黄经300°的位置,布置出一派天寒地冻的严峻。《授时通考·天时》引《三礼义宗》云:“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老天太熟悉四季的谋篇布局了,挥洒自如。大寒,是那将要戛然而止的兴头高处——压轴大戏,哪有那么容易改弦更张的?哪有那么乞怜怜求你理解、求你懂得求你热爱的?

  这不跟我们一样的么?我们做人做事,也不必时时事事求人理解、求人喜欢的哩。只要不愧天、不怍地,我该怎么做人,就怎么做人。你喜欢,我是这么做;你不理解不喜欢,我也是这么做。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我也不需要你奉赠给我的标签,它固然能带来俗世的成就感,但何尝不是一个框框,给内心添加一层层限制。

  身在人群,我努力做好我的人;花儿在大寒,我努力开好我的花儿。足足够了。

  即便,落了,萎了,那又怎样?也不过,一瓣一瓣,褪掉繁华,回到花心,去面对自己。

  我个人对大寒,热爱不起来,但我知道,大寒的境界,不是吹的,是明白白摆在那里的。浑浑茫茫时,不去细想,细细一究:它的格局其实很大,大到可以描画万物花开;它的风骨,很硬,硬到你蜗居一隅时,还要硬塞给以前你不曾深想的东西。

  比如,再读《陶庵梦忆》,就不一样。以前只想着那张岱携孤舟往湖心亭自酌去了,无比孤寂,画面绝美。但现在联系大寒,仔细一想就不仅如此,亭子里,红泥小炉煮好了茶,温热了酒,偏偏让他遇着了,这是缘分吗?不仅如此吧。是他的生活观引出了这些际遇。

  若换作我这一个畏冷畏寒的女子,在这酷寒之夜,定是封门掌灯,足不出户了:读一卷书,对一个人,举一盏茶,凝视一堂山水,从容自在自得其乐。何苦要在那仓皇风雪里扑进扑出?挨那个冻干吗呢?

  以前,对于好的东西,不爱,也要强迫自己去爱。现在醒悟了,实在不必违心去爱,尊重就够了;譬如对大寒,譬如对张岱的士子之雅,再譬如对一整个世界。心怀尊重,然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两不相误,两不相欠。

  人在大寒,慢慢咀嚼出,大寒收藏了万物生灵,却开出了最干净的花儿;大寒悄悄积攒着力量,也悄悄升腾着阳气。大寒的个性,真是丰厚,百炼钢也有,绕指柔也有。

  大寒的夜里,外面冷极,静极;室内,人的心思也敏锐极,微微颤动如风中的触须。在大寒,去想平日想不通的问题,有足够的余地,时间,慢慢的,思绪,慢慢的。一盏茶,两盏茶,啜饮得独沽一味。

  而在你愣神儿、沉思的功夫,忙年的虎虎生气,呼呼泛起来了。小寒大寒,打春过年。临窗一看,黎明即临,鸭蛋青的晨光,分明带一点春天的神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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