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当我又一次来到位于长沙的李自健美术馆时,被这里正在展出的李伯安遗作《走出巴颜喀拉》深深震撼了。
其厚重的历史沧桑感和巨大的精神包容量,让我受到从未有过的精神激荡。
而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李伯安其人。
李伯安是何许人也?
据观展后所找到的资料介绍,李伯安生于1944年7月,河南洛阳人,1962年毕业于郑州艺术学院美术系,曾任小学教师、工厂美工、河南人民出版社、黄河文艺出版社编辑、河南美术出版社副编审。
在他生命的最后10年,曾3次单枪匹马、徒步跋涉至甘南、青藏收集素材。
历尽艰辛、呕心沥血创作出高1.88米、长121.5米的鸿篇巨制《走出巴颜喀拉》。1998年5月因长期超负荷创作投入,猝死画前。
展出《走出巴颜喀拉》的展厅里,播放着低沉悲壮的音乐,观展的人好多,有的凝神静观,有的指指点点,有的父母在给孩子讲,有的是教美术的老师在对学生们讲。
大多数人跟我一样惊叹、感动。
看《李伯安的坎坷人生与艺术轨迹》文字介绍的人尤其多,坐着看的,站着看的,不少人跟我一样看得泪目。
《走出巴颜喀拉》描绘了266个神态各异的藏族人物。
巨作展示的是藏人浩荡的群体形象:
对自然和祖先的敬畏、庄严的开光仪式、虔诚的宗教礼拜、浩荡的朝圣队伍、沉重的手工劳作、亲和的行旅歇息、激烈的赛马运动,复现神灵的奇异藏戏、魂归天国的“天葬”……
面对“圣山之灵”——
连续三年,长达1000多天,
李伯安3次西行,来回奔波,
单枪匹马在青海藏区、甘南藏区体验生活,感受蛮荒,
与当地藏民一起踏冰雪、沐长风、浴烈日,
感受他们的奔放、粗豪、坚毅和野性的生命力,
收集整理了大量资料和创作素材。
在前后长达10年的岁月里,
他一遍又一遍地描绘那壮阔的宗教场景,
澎湃的人流,主人公强悍的身躯、皲裂的大手、如铸铁的面容,
反复构思、酝酿和积累。
两间废弃的教室,就是他思想自由驰骋的天地。
画面上的人,长着黝黑的脸庞。他们的衣服,仿佛千年岩石的表面,嶙峋而粗犷。
他们都有着一颗虔诚的心,正如李伯安对艺术的虔诚。
面对“开光大典”——
李伯安艰难地创作着大画,草图画了好多张,
每一张都好像有自己的生命,推倒重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而五易其稿要耗费多少心力?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他人生的最后阶段留下的生命之作。
他对自己的作品总不满意,
他是在不断地否定自己后,完成了生命的升华的。
你看场面盛大的开光大典中,
喇嘛衣袂飘飘,旗帜漫天飞舞,
长喇叭气势非凡,声震长空,气氛庄严神圣,
藏妇虔诚伏地,双手布满皱纹。
站在画面前的我,仿佛融入画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面对“朝圣”——
我看过霍达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
其中有描写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到麦加朝圣的壮举,
其过程庄严、虔诚而又悲壮。
在李伯安的长卷第三部分《朝圣》中,我再一次感受到了。
藏民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朝圣,为了朝圣,他们可以放弃世间的一切,乃至生命,
死在朝圣的路上,是他们最幸福的事。
他们对神灵的敬畏和虔诚似乎超过其他民族,
他们往往是用双脚甚至双手丈量路程而赶到圣地的。
李伯安的作品中,随风飞舞的经幡后,
是一群十分虔诚而满怀希望的朝圣队伍,
尽管历尽艰辛,他们却无怨无悔。
朝圣的人们,或扶老携幼,或趴在地上前行,或双手合十,或默念经文,
怀着无限的敬意和无比美好的心愿,走在通往圣地的路上。
这种精神深入民族的骨髓和心灵,无坚不摧,而又感人至深。
面对“哈达”——
对哈达,也许大多数人都不陌生,
把一条洁白的长丝巾给你披在身上,说明藏族人民把你当贵客或朋友。
藏族人民也用哈达来敬献神灵。
你看李伯安的画中,左侧大头像隐隐约约的,
除了躬身的老妇,其他都是赤裸的脊背,脊背上的肌肉是扭曲的,
似乎都充满着敬畏、激情、渴望和理解。
他们披头散发,如醉如痴,都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和意志。
任何人都需要这种毅力和意志。
一个民族一旦有了这种毅力和意志,定会无往而不胜!
面对“玛尼堆”——
普通的石头堆起来,六字箴言刻在石片上——玛尼堆,
它是藏民至高的崇拜物。
道口路旁,一座座玛尼堆上的玛尼旗迎风招展,木桩扎满经幡,彩带飘扬,
喻示着古老的藏民族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祝愿。
人与自然从不分离,天上人间完全融合。
在古老的藏民族心中,青藏高原就是一个能让人心灵净化的童话世界。
李伯安的画中,风轻日暖,宁静安谧,人和自然多么和谐!
这不就是人类追求的目标吗?
面对“劳作”——
妇女在织布,老人在捻线,孩子多么娇憨,卧犬多么调皮,
藏民们的劳作原始而沉重,生活简单而淳朴,
他们有着自然纯净的心灵,他们是一个亲密和谐的群体。
疏密有致的画面,生动鲜活的形象,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由此,我想到,劳动创造了世界、劳动创造了人本身,这是多么精辟的观点!
面对“歇息”——
是在辛苦的劳作之后,还是走在朝圣的路上,
或者是参加过一场生动难忘的活动,
藏族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开心地说笑着,放松身心恣意享受着佛国的消闲。拥炉侍饮的女人,轻松而愉悦,
热爱生活,珍惜生命,这是藏民族共同的特质。
生不易,活不易,生活不容易,再辛苦再劳累,也要有适当的歇息和休闲,生命才能持久!
面对“藏戏”——
600多年前,噶举派汤东结布为化募修建雅鲁藏布江铁索桥资金,创建了藏戏,
这种戏后来在藏族地区广泛流行,
带有深厚宗教色彩的民间故事及连台歌舞,可以演上七八天,观众禁不住陶醉其中。
李伯安的画中,似乎藏民传统的节日已来到,
20多个大大小小不同的面具出现在舞台上,
看着飘扬的彩带,狂舞的假面,
仿佛能听到乐声阵阵,欢歌如潮,把观众融入欢乐的海洋。
可以说,藏戏的出现,代表着人类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发扬。
面对“赛马”——
藏民每逢节假日,都要举行体育比赛和娱乐活动。
李伯安画中,藏民赛马活动正在热烈地举办,
现场骑士分成四组,似乎向观众迎面奔来,
人与马的正侧斜骑,看似欲倒欲飞,
狂烈的赛马场面看得人惊心动魄,
骑手挥鞭策马,群马风驰电掣,
剽悍英武的骑士们神采飞扬,英姿勃发。
组合的疏密相间,色调的黑白跳荡,十分抢眼,令人印象深刻,让我有身临其境之感。
画面让我想到徐悲鸿的《奔马图》,矫健轻疾、豪气勃发,
中华民族的精、气、神,跃然纸上!
面对“天路”——
耗时三年半完成的作品,李伯安却不满意,将其束之高阁。
又另起炉灶,从《开光大典》画起。
后来此画竟从柜顶跌落,因发现其中包含了长卷中的大部分内容,
有总结全卷的效果,又可喻示从生到死的生命过程,因此取名为《天路》。
由此,我联想到鲁迅先生那句充满哲理的话: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李伯安用最后的生命,对人物画艺术语言进行了突破性的成功尝试,
开拓了一条突破自我的创新之路,
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他一样走创新之路,
创作出更多无愧于时代的经典作品。
沿着第一个部分到第十个部分的顺序,我一幅一幅慢慢地看,静静地品,
感觉展厅中有一种“场”,一种吸引人的、让人莫名感动的、油然而生崇高的“场”。感谢李伯安——这个在身前寂寂无名、身后却被人追捧的真正的艺术家——是他的传奇故事和他用生命创作的作品彻底打动了我和成千上万观展的人们!
走出展厅好多天了,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李伯安的巨画总是不时地出现在脑海里,让我一次次回味。
那种跌宕起伏、排山倒海、惊心动魄的东西,常常令我陷入沉思。
我知道,那巨画中,蕴藏着对整个中华民族历史命运的深切关怀,
表现的是中国人抗争、希望、奋斗的生生不息的巨大力量,
以及坚强不屈、昂扬向上的民族精神。
还有什么样的作品能这样深深地影响我呢?
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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