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同儒著:《三上词话》,中国书店,2016年。
☐席珍
现实生活中,如果有人唱歌跑调了就觉得不得了了,免不了被私下指指点点,认为是外行。填词失律了却大都不以为然,即使被人指出调跑调了,也是得过且过。究其因,词毕竟是久违了的文学体裁,年轻者缺乏基础知识,年长者脱离太久,远去的声调大都听不清,或是不谙或不肖音韵而只顾文辞的缘故。一阕词,起初善词者往往精通音律,制腔填词,风华自尚。时至今日,词调仅仅留下字面按谱填词了,如果再不复习音理,原声填词,即不遵守平仄、押韵、句式作法等会造成所填之词严重失律,即使语句是如何的悠扬,从“词必协律,而后可以付乐工”实践过程来讲就是跑调。那么,音调如何辨别,跳动的音符将如何确定,无不考量着人们以怎样的方式着手。
何为律?这里的律不是从社会道德层面所讲的规范和守则,而是从音乐范畴上所讲的音律和乐理。音乐上的律,即古代按乐音的高低分为六律(阳律)和六吕(阴律),合称十二律。它是一种定音方法,各律从低到高依次为即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用三分损益法将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同的半音的一种律制。故唐宋按律制谱,以词定声,其涉及内容相当宽泛,在此仅仅说明词是讲音乐的就足够了。对此,《三上词话》核心观点主张原声填词,但在不能对应乐谱填词的情况下,能做到遵循以下几个方面的要求,才算得上基本满足按谱填词的一般要求,才能较好地避免填词失律即跑调问题:
一、按谱填词避免失律在于遵循平仄的四声规则
诗词的格律,主要指平仄。平,指平声,中古四声以上平声、下平声为平声;仄,即侧,不平,谓之仄。上去入为仄声。平仄之称,来源于四声,通俗地讲平仄就是区分语音的高低、升降和长短。问题在于平仄对句子的联系有多大呢?虽然《钦定词谱》《白香词谱》等谱书作了规范,有些字声可平可仄,对文辞无影响,但在音乐性上就影响大了。词谱中的平仄,就是吟诵起来出现抑扬顿挫的效果,对于演唱来讲,对应的是用符号来记录音高和记录指法的乐谱,即平仄与乐谱表示音的高、低、长、短变化有关。比如周邦彦《一剪梅》之“一剪梅花万样娇。斜插疏枝”开句,第一句为仄起平收律句,谱书规定一、五字可平可仄,如果填写平声字,句式就变为拗句。从文辞上讲无甚大碍,从音乐角度讲,其调门唱腔上变化可就大了。第二句四字可平可仄,会出现两种情形:要么全平,要么全仄。故全平或全仄,其规只管词的含义,不管词牌句子的审字定音,更谈不上韵字有阴阳平衡,字声有清浊轻重之分了。字声对曲调的影响是直接的,平上去入,去声最易发调。比如一句当中,逢去上联用之处,由去声到上声,谓之由上而下;由上声到去声,谓之由下而上,故用去上比上去更为动听,如果此处可平可仄,草草用之,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用字不当则失律。
虽然对平仄声调的界定随着朝代不同而略有不同,但平仄旨在讲究声调,它是建立在四声基础上而采用不完全归纳法归纳出来的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在具体操作当中,如果不按谱填词,造成声调变化过于悬殊,不要说宋词是配乐的,就是今天之流行词句配乐亦有“声门适度”的要求,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出现不好唱不美听的效果。所以平仄不是可以随意改变的,原因是“所填同一词牌之词,因宫调不同,诸如‘变宫生徵’而致不同词句,非某一乐段可以随意配词。”①究其原因,最基本的观点是词调分令、引、近、慢等,字声与乐谱是相互关联的,如以笛管度词,对词调中平上去联串之处,即有“务头”的要求,以七字句为例,其第三第四第五之三字,不可用同一字音,否则不动听。至于词以现代音乐进行朗诵,或词的音乐美不应局限于平仄格律等观点,是偏离了词最初是音乐文学非案头文学这一方向。
二、按谱填词避免失律在于遵循押韵的声调规范
押韵,不仅仅是古代诗词独有,而是遍及各种文学体裁,诗经、骚体辞赋,甚至散文亦有押韵,只是诗词押韵有特殊要求而已。诗词的押韵因时而变,然词韵来源于诗韵,自南齐永明时始分平上去入四声,就有了后来押韵的统一规范,直到南宋刘渊与同期金人王文郁总结出了《平水韵》,此后元明清基本上遵守这一规则,不过是词的押韵就宽泛一些。清代戈载总结出了《词林正韵》十九部,其中入声五部,是填词押韵相叶的方法,其实质也不出《平水韵》范畴。词的押韵到底遵循中古韵还是采用今韵,今韵与中古韵相较变化很大,有些韵字读音和音调不同,更大的区别是今韵无入声。对此,面临这些问题,要看我们所持的态度是什么?是持谦恭的态度学习继承呢,还是一时兴起游戏而已呢;是只管博得文辞上的渲染而哗众取宠呢,还是兼顾音乐性的存在(声调还是有的)而刻苦探究呢。如果按照诗词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要求来理解,相对完整地保留诗词押韵规则,古典诗词还是押中古韵为佳。实际上,即便今天做到所谓的原汁原味的保留,其实,其“汁”其“味”与之相较还是相差甚远,如果再不强调其“汁”其“味”,不知到底是什么味了。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提倡一味复古,科学的态度是继承和发展并不是对立的关系,这个不单单是今天才遇到的课题,其实早在元代时就有了。元代的时代文学是押韵的杂剧和散曲,即元曲,与诗词相比,其最大的区别在于允许在定格中加衬字,部分曲牌还可以增句,押韵上允许平仄通押,但在传统诗词上还是遵循押中古韵的规则。于是在当时整个社会环境中,集中在创作上就不自觉的形成了戏曲与诗词相辅相成的关系,即形成了两个语音系统并驾齐驱的局面,并形成一种风气。今天也可以这么做,古典诗词体裁还是押中古韵的好,散诗,戏剧唱词等押今韵。这样既保留了传统诗词的用韵,又发展了新的文化,岂不是一件好事。
词的押韵还不是单单押什么韵那么简单。既然是填词,应当遵循它的一般规则和要求。填词既要讲平仄、押韵,还要审视某一词牌标注的声调,也就是还要顾及其声情。如有的作者填《十六字令》,此调住字为平声,即清声调,亦以清声结,却押“急”“滴”韵不知何故?如果不套用宋之词牌,按今韵是合适的,但套用了词牌,“急”“滴”属《平水韵》入声字,怎奈擅自改变词牌定格于无顾呢!时至今日,填词遵循古调依然是有土壤的存在,广大中国,民间南腔北调是客观存在的,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元音和辅音韵尾有-i,-u,-n,-ng四个,入声读音北方有,南方也有,粤语、客家话和闽南话-m,-n,-ng这三个入声韵尾还是从古代汉语《广韵》音系中保留了下来,所以填词讲古韵还是有土壤的。宋时言七音协四声,四声之说,与今韵尤以“发花辙”“梭波辙”“乜斜辙”等为内容的“十三辙”有很大的差别,尤其古今韵不可混用,这个是明确的,所谓“知音者,或先制腔,而后实之以词。”②这里特指词以配乐,其次是声情。词调的声情是什么呢?这里面涉及的内容颇多,杨守斋“作词五要”讲过了,诸如择律,正月律当用太簇,以南宫为徵,徵为火,寓意元宵灯火之事。古人用律 如此精致,今天最起码要看看词牌所注何宫调,尽力辨别一下平声字与入声字的声调读法,这些要求并不高。一般来讲,平声字轻扬,入声字沉郁激越,所谓“入声短促急收藏”,应该更多地了解到它是一个独立的调值。词牌乃唐宋时之词牌,非今之体裁。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所填之词失律事小,影响事大,不可不察也。
三、按谱填词避免失律在于遵循句式结构的变化
词的句式是由乐调决定的,为之经过由整齐划一的绝句而添字、减字、摊破等艰苦的探索实践而得出。词经过千年的演变发展,形成的句式是不容改变的,即一阕词多少字,多少句还是能够遵守的,但具体到某一句的句法,问题还是不少,普遍的作法是把一些特殊句子作法忽略了,有的没有了领格字,有的拉直了,有的没有对偶。现代填词,音乐性且不管,能做到遵循基本规则是最起码的要求,至于所填之词水平高低是另一回事。
领格字,是一句话语气的停顿,停顿是换气,从音乐上讲是变奏的设计,从朗读的设计讲是更好的突出下面的句子的份量,并非可有可无。领格,有领一句的,如辛弃疾《洞仙歌》之“婆娑欲舞,怪青山欢喜。分得清溪半篙水”句,第二句“怪”字就是领格字,既是对上句的成因说明,又为下句做出了启示性作用。还如柳永《八声甘州》开句之“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句,本属首字领仄起平收七字拗句,谱书中规定第二、四字可平可仄。既如此,此句有可能变成《一落索》上阕第三句式,即平起平收之“一枝芳信到江南”句那样。在此做些简单地分析,《乐章集》《太和正音谱》均为《八声甘州》注仙吕宫;《一落索》,周邦彦《片玉词》为该调注双调。按《雍熙乐府》载:“仙吕宫宜清新绵邈……双调宜健捷激枭。”③对照得出结论,且不管音乐之变化,就文字上理解,其间差异可谓大矣。当然可以排除其解释是针对某一调非某一句的可能性,但某一调是由无数乐句组成的,每一句乐句对整体起作用也是顺理成章的。领格字有领一组的,在宋词里很多,从创作方法设计上,主要还是为使语气达到转换的目的,当然音乐的要求是不言而喻的。还有一种是拗句,所谓拗句就是不顺畅,这是词牌的定格所致,与律、绝诗凡“拗”须用“救”,有拗有救,才不为病的要求有着截然的区分,用不着本句自救、对句补救和一拗双救,而是遇拗不能救,必须拗,原因是此处音乐的音调高低编排所致,非人力所为。如无名氏《洞仙歌》下阕之“风味人间自然少”句,如果其中某一字或几字允许可平可仄,导致的结果会把把句子拉平了,从文辞上不要紧,从音乐性上讲拉平了就是一种失律。正如万树所说“苟取顺,便何必用谱,何必用旧名呼” ④一样。故一调之中,通篇皆拗者,遇顺句必出精警;通篇皆顺者,遇拗句必出练达。另外,还有该对偶的地方忽略了,词的对偶方法很多,有律句对、扇面对、鼎足对等。比如扇面对,以史达祖《东风第一枝》下阕开句为例:“今夜觅、梦池秀句,明日动、探花芳绪。”还有上下阕句子遥相呼应相对,填词者不可忽略这些细节,否则造成的结果也是一种失律。
以上强调这些,并非好事者一时之闲情逸致。凡欲涉及词调者,又觉得创作古典诗词太束缚,不妨还是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吧,象鸟儿一样自由,不会得到别人的干扰。若为填词,除了遵循平仄、押韵、句式等一般规则外,还有宫调与词调、词调的体式、词的声律,以及词的创作手法、词的用典、词的修辞等问题,都是必须熟练掌握的。掌握了填词的基础知识,且能填出词或好词,那么再赏析词作起来,像陈廷焯《白雨斋词话》那样,或用哲学的观点谈词,像王国维《人间词话》那样,就会容易找到了门径,才能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
① 马同儒著:《三上词话•词论》卷上,中国书店,2016年,第58页。
② [明]傅汝楫著:《最浅学习法•协律》第五章,大东书局,1934年,第50页。
③ [清]杜文澜著:《憩园词话》卷一,《词话丛书》,中华书局,2005年,第2861页。
④ [清]万树著:《词律•发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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