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文方
来源:山村小磨坊(微信公众号)
“红薯又开花啦。”八十多岁的表爷右手擓(Kuaⅰ)着一个大箩筐,里面放满了揪下来的红薯花,左手扶着玉石嘴儿旱烟袋管,踢踏着破旧的军用黄鞋,一边吧嗒吧嗒地走,一边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着又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朝坐在用苞谷包拧成的蒲团上,纳着鞋底的表奶说到。
当年,红薯开花的日子。表奶是表爷家里用半袋子干红薯干娶过门的媳妇。那年,大旱,年馑。地里的红薯穰开出了如牵牛花一样的喇叭花,淡紫色,淡白色,洁白色,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尽管这样,但无人去顾及它的美丽,因为老辈子人留下来传说:红薯开花,夫妻分家,代指会出现饥荒年。那年,表奶一家几口人从南方逃饥荒来到了方城东南方向的小史店。然后,表爷的爷爷用半袋子晒干的红薯干,给三十多岁的表爷,从这家换来了一个闺女当媳妇。亲人离开后,表奶痛哭流涕,拼了命跑着追赶着亲人。她爬过一道道山岗,蹚过一条条小河,斜着茬子穿过一块块红薯地。终于,脚下被红薯穰绊了一下,她倒了下来,倒在了开得娇艳欲滴的红薯花丛里。
牵牛花般的红薯花香香的,甜甜的,红薯穰也散发出阵阵的清香。一个个小喇叭般的红薯花,若一把把朝天吹奏的唢呐,滴滴答答地吹出一支支家乡熟悉的小调。在熟悉的调子中,表奶因为焦急、饥饿和干渴慢慢晕了过去。当表爷找到她时,表奶手里还揪着两朵红薯花,一脸的泪痕。细心的表爷顺手掐了一大把红薯花,把表奶背了回去。灌了姜汤,饮了白面稀饭,表奶才慢慢醒了过来。表爷拿出了一大束红薯穰搭配的各色红薯花,放到了表奶的枕边。再后来,表爷和表奶正式成了一家人。“红薯开花这老话看来也不灵了呀,看这小两口倒又好上了。”左邻右舍羡慕地讨论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表爷和表奶漫山遍野的开荒,凑空又忙着把一朵朵红薯花揪下来。可不能让它肆意开下去,红薯会减产的。表奶手巧,她把揪下来的红薯花用滚水焯了,放锅里炕成面托,就着红薯稀饭也成了一顿美味,剩余的就晾晒干存起来慢慢吃。就这样,表奶在小史店开始了新的生活,一过就是快一辈子了。她是远近闻名的巧媳妇,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会变着法做出各种红薯类的饭菜,让所有吃过的人啧啧称奇。
表奶种红薯也不一般。栽育苗种植的芽子红薯时,从选红薯母、排红薯母,到塑料膜育苗和用锄头翻红薯埂和红薯谷堆,种植浇水施肥;栽用红薯穰扦插的勥口红薯时,从选枝、剪枝到扦插的角度、位置和深浅及用力的大小,她均有自己一套与众不同的方法。就连窖红薯,她也是有一套。在当地,她是最早用细沙铺在红薯窖凹里,当垫层的人,也是在红薯窖口旁边背风口处开天窗,用穿条锁红薯窖盖子的第一人。
在那个“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年代,表奶做出的红薯系列饭菜,真的别有一番滋味。像什么红薯穰擦菜馍,红薯拌炒面等,都能做出不一般的味道。众多红薯系列饭菜中,最是难忘表奶做的蛤蟆疙豆。地锅里的水烧开了,她麻利地拿来清洗好的铁皮擦子,就着锅边,把发好揉得很筋道的红薯面块,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地擦起来。由于她用的擦子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孔的大小,孔的角度,粗细、长短,每一行的数量都有说法,所以她做出的蛤蟆疙豆,粗细长短都十分匀称。
蛤蟆疙豆在沸水里翻滚起来,她不时的还用笊篱轻轻翻动着,等煮了一段时间后,迅速用笊篱把蛤蟆疙豆捞出来,倒进备好的大瓦盆放温的开水中。然后,把一个个大青瓷碗一字排开,用笊篱捞出蛤蟆疙豆控干水倒进碗内,拌上用滚水焯过的青菜,泼上浓浓的十香菜蒜汁,舀两小勺子红红的辣椒香油,色香味俱全。一碗碗的蛤蟆疙豆端上了大方桌,每次我都会呵呵喽喽地吃上一大碗。然后,心满意足地轻轻拍拍肚皮,乐呵呵地跑到树荫下的大饭场里,听表爷讲古今。
“表爷,当年表奶是因为你的一束红薯花才回心转意,死心塌地跟了你吗?”接着,这个一句,那个一腔,纷纷寻起了表爷开心,都说表爷可真浪漫,也真是个大忽悠。“没大没小的鳖娃们,还不是我看到他又老实又可怜的,才答应了。”表奶咧着早没了牙齿的嘴笑着走了过来。“那红薯怎么会开花呢,平时咋不常见啊?”“在俺们南方,红薯开花可是平常事。”表奶坐下来,开始了絮絮叨叨。据表奶说,红薯一般在七至九月开花,遭遇干旱季节有时也会开花,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它开花受光照和温度的影响。红薯属于短日照的作物,日照时间太长,就错过了开花的临界时间。夏秋季节,南方比较北方光照时间短了一些,所以南方种红薯常常开花。尽管红薯开花比较正常,但还是要及时把它揪下来,否则它就会和红薯穰、生长在地下的红薯争夺养分,造成红薯减产。
那时候,听着表奶的话,总觉似懂非懂,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红薯花。那年,我终于见到了难得一见的红薯花。碧绿的红薯穰地里,一朵朵红薯花开得正艳。在绿色的红薯穰映衬下,分外楚楚动人,一朵朵淡紫色或者淡白、洁白的喇叭状花朵迎风开放。轻轻地摆动着,像翩翩起舞的仙女舞动的裙摆。看到红薯花,不由得想到了表爷表奶的故事。表爷常常没皮没脸地对众人说,我媳妇当年可俊着呢,就像那朵难得一见的艳丽红薯花。
现在想想,这红薯花也确实看上去那么惊艳迷人,寻常时光里也难得一见,正像表爷和表奶的相识相处的经过。他们的故事是各种偶然的巧合,才有了相伴一生的必然结果。在我看来,这红薯花见证了表爷和表奶的爱情,是表爷心中美好的回忆,让他们牵手走过了多少个风风雨雨的日子。另外,从书中得知,这开花以后的种子进行杂交,还可以选育出优良的红薯品种来呢。
许多年没有去表爷家了,不过我知道他们身体还很健康。前两天打视频电话时,不自觉地想起了表奶做的那碗蛤蟆疙豆。镜头前,表奶笑着用现代时尚的话侃侃而谈,给自己家乡做着宣传。我早不做那东西吃了,现在俺们这有个“薯品汇”的企业能加工出各色红薯美食,可比那玩意好吃多了。现在家里盖起三层附式楼,平时没事了,你表爷我俩领领重孙,逗逗娃,跟街坊邻居们唠唠家常。你表叔们和老表们也不用出去打工了,就在家门口这个企业里打工赚钱,有空你来玩吧,尝尝,管够......不给你说了,我赶紧给我娘家亲戚再快递一些过去呢,真是,这红薯产品都让他们吃上瘾了,前些天刚快递过去一大包,居然已经吃完了,真是一群吃货,哈哈哈......看着智能手机视频中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表奶,我非常震憾,这红薯真是好东西啊,曾经它养活了几代人,到今天它又养活了几代人。
作者简介
刘文方,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方城县拐河镇中心学校教师。2017年5月以来,在《新民晚报》《人民周刊》《南阳日报》《南都晨报》《南阳晚报》《躬耕》《郑州日报》《白银日报》《思维与智慧》《时代邮刊》《农村.农业.农民》《天下美篇》《平原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类稿件112篇。散文《夏日恋歌》《野菊花之恋》分别入选《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散文卷》和徐州市2018年中招语文试卷,刊发纸媒的数篇散文被“学习强国”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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