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代表人物嵇康的人生之旅
在“竹林七贤”中,重要代表人物嵇康以其傲然挺立、宁折不弯的高超人格,赢得了许多志士仁人的深深景仰和追崇。当司马懿父子同曹魏集团的权力斗争已是表面化、白热化之时,嵇康还不满22岁。出生于儒学世家的他,虽也踌躇满志,但对残酷的政治斗争非常不满,尤其是对司马氏集团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其残暴阴险的篡权行径极度厌恶。于是嵇康冷眼观世,以老子、庄子为师,过着闲居读书,求仙访友,纵酒弹琴的隐士生活。司马氏集团于正始末年(249年)诛灭曹爽、何晏集团,开始控制了曹魏政局后,嵇康成为远避时政、酣酒啸歌的“竹林之游”的主角。他的绝不与残暴当政者合作的态度,自然引起了他们的猜疑和怨恨;而又他的抨击虚伪现实的言论,则招徕了杀身之祸。嵇康虽不幸早亡,但其坚毅高洁的人格精神却百世而流芳。嵇康的魅力,彰显出魏晋名士的真正的魅力!嵇康的傲骨,也滋养了中国士人的浩然正气。就在晋代,袁宏之妻李氏在悼念嵇康的文章中十分崇敬地说道:“观其德行奇伟,风韵劭邈,有似明月之映幽夜,清风之过松林也。”
一、孤松独立,超尘拔俗
嵇康,字叔夜,谯郡轾县(今安徽宿县西南)人,生于公元223年(魏文帝四年)。他的父亲叫嵇昭,曾任曹操部属中下层官员,在军中督办军粮,任职书侍御史。嵇康年幼丧父,靠母兄抚养长大。由于家世儒学,学风祖传,加上他母亲和大哥的十分关爱,为嵇康提供了良好的学习条件。也许是得益于他的聪颖天资,少年时代的他,便大量地博览群书,并喜好上了文学。也由于受到当时玄学之风的影响,嵇康很早就阅读老子、庄子之书,受之于精神上的洗礼,对人则自称“以老、庄为师”。
应许是受老庄思想的影响太深,嵇康一直都喜欢闲居于家,而无意于仕途。名位利欲,在他眼中不过是伤人本性的香饵而已。作为“保真贵身”的君子,应当“见素抱朴”,并不为外物所动。这同他关系亲密的兄长嵇喜的性格迥然不同。嵇喜不到20岁,就已秀才身份从军,积极投身于社会政治,期望能搏取一番功名,后来果然仕途顺利,官至到三品。嵇喜在一首回答朋友的诗中写道:
达人与物化,无俗不可安。都邑可优游,何必栖山林?
嵇喜觉得,智慧最高的达人,只要心中有道,就不在乎环境雅俗之别;因而也就不必非要栖隐山林,来显示自己的清高,而当顺时应变,参与世事。嵇康则刚好相反,他觉得世事险恶,祸福无常,倒不如携手山林,“无为”保身的好:
鸟尽良弓藏,谋极身必危。吉凶虽在己,世路多险巇。
安得反初服,抱玉宝六奇。逍遥游太清,携手长相随。
据古籍记载,嵇康身高七尺八寸(合今1.88米),而风姿秀美。见到他的人都赞叹地说他:“洒脱庄重,爽朗清扬。”有的人则说他:“肃肃如松下吹过的风,高昂而从容。”他的朋友山涛则评说道:“嵇康的为人,如同独立的孤松;他饮酒时醉倒的样子,就像将要崩倒下的玉山一般!”
嵇康又酷爱音乐,精通乐器,可算是无师自通。他是当时著名的古琴演奏家,并著有《琴赋》专文。在这篇奇文里,除了对专业问题的探讨,更表现出他超尘拔俗的精神追求。古琴相传最早是中华始祖伏羲或神农氏制作,故有“圣人之器”一说。古人是“削桐为琴”的。所以琴材是取之于梧桐树,但又不能是一般的梧桐树。嵇康在文中指出,这种梧桐树要生长于人迹罕至的险峻的山川,吸纳着天地的灵气,脚下奔腾着激流,身边伴随着春兰和清泉;上有吉祥的云彩萦绕着,美丽的凤鸟栖息在它的枝头。那么,将有“遁世之士”,“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涉峻崖,以游乎其下。”最后采伐其枝干,制成雅琴。
嵇康强调:“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所以,他对可以弹琴之人的要求极高,认为“能尽雅琴,惟至人兮”。操琴之人应当具备的品质是:“不是旷远之人,则不能以琴享受其间的快乐;不是恬淡宁静之人,则不能以琴领会其间的闲适之趣;不是放达之人,则不能以琴消解心上的郁闷;不是思想精深之人,则不能以琴探究人生的哲理!”此类旷达优雅之士,“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待琴鸣韵散,方能“状若崇山,又像流波;浩浩汤汤,郁兮峨峨!”
嵇康的高远情怀,不仅以他的琴音表现,更在他的诗里,寄托着一种洁身自好的人生理想: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泰玄。
在嵇康的理想世界里,没有残暴与虚伪,一切都是那样的优雅与从容。我们可以同他携手流连于兰圃,牧马在华山,然后荡舟飘流随意泊在岸边,俯看江水东逝。我们还可以席地而坐,静心欣赏古琴家嵇康的即兴演奏,领会他“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意境,走进他“俯仰自得,游心泰玄”的心灵世界!嵇康还将逐波而动、优游从容的鸳鸯喻为自己的人格形象:
温婉鸳鸯,戢翼而游。俯唼绿藻,托身洪流。
朝翔素濑,夕栖灵洲。摇荡清波,与之沉浮。
然而身处浊世,清醒的智者会显得格外的孤独。嵇康是那样深情地期待着知音: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朱颜,谁与发华?
二、避祸山林,清谈访道
嵇康的居家之地山阳(今河南焦作市东南),因北靠太行山,南临黄河,属太行南麓,所以得名山阳。这里山深林密,大河奔流,两岸竹林葱郁,是读书著述,弹琴咏诗等修身养性的绝好地方。嵇康便在这里经常接待几位相知友人,和他们一起清谈高论,酣酒抚琴,过着逍遥山林的隐士日子。这就是名扬当时的“竹林之游”,被后人称颂为“竹林七贤”。所谓的“七贤”,包括了嵇康、阮籍、刘伶、山涛、王戎、向秀、阮咸等。实际上并非是“七贤”同游,而是“三贤”或者“五贤”相聚会的时候居多。
这七人中,以山涛和阮籍为年长,40岁出头;王戎最年幼,尚不足20岁。清谈也称之为玄谈,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座谈会或者辩论会。但是他们没有主次尊卑之分,谁道理充分,谁就能成为这方面的精神领袖。清谈的内容,基本上是与《周易》、《老子》和《庄子》有关的,属于“玄之又玄”的精神层面,跟时事不搭界,故能避祸。
玩乐器的高手,是嵇康、阮籍、阮咸三人。嵇康在当时的古琴演奏界,水准算是数一数二的。他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诗句,精妙地勾画出演奏者手眼相通的专注神情,以及他追求弦外之音的高逸情怀。让晋朝的大画家顾恺之也非常的为难,说道:“我画他‘手挥五弦’容易,但想画他‘目送归鸿’太难了!”
言下之意是,人的动作姿态摹写并不难,难以刻画的,是人的神韵。阮籍也会弹古琴,曾写过音乐文章。阮咸是他的侄子,擅长于弹拨乐器。后在中国民乐中用的一种圆形弹拨乐器(分大阮、中阮和小阮),就是以他的姓氏来称名的。
酒量最大的,当属阮籍和刘伶。史载阮籍喝酒,能连续醉到60天。搁到现今,可申请吉尼斯记录了。刘伶绰号“酒鬼”,无时无日不在醉中。他的妻子很爱惜他的身体,为他隆重地设祭,为之戒酒。刘伶表面上很顺从,跪在祭坛下拜神又拜天,发誓要戒酒,但又乘着妻子转身之机,伸手拿起祭坛上的酒,他则一咕噜地喝干了!
嵇康则是饮酒兼吃丹药。由于受隐士生活的感染,嵇康十分崇尚于求仙访道。他虽不相信人能长生永驻,但坚信世间确有些药物是可以延长人之寿命的。听说山上有位叫王烈的道士,经常服用黄箐和松花,虽已年过二百,却鹤发童颜,登山历险,健步如飞。嵇康便常去找他,向他学练坐忘之功,还跟随他上山采药。
除此而外,史载嵇康曾拜师、从游于当时著名的隐士孙登。据《晋书》记载,说孙登隐者,长发披地,行吟自乐,来往于白鹿和苏门二山之间,他弹奏的是一弦琴,口作啸声,能感风雷而动。嵇康从其学师三年,但未能听得一句教诲。《魏氏春秋》的记载,倒说是嵇康上山采药,路遇隐者孙登,想跟他对话,但孙登默然不对。临别之时,嵇康说道:“先生竟无一句话留给我吗?”孙登才回答:“您才气过人,又性情刚烈,难以被现世所容!”后来嵇康果然遭到牢狱之灾,方领悟出孙登的警示,不禁诗以自责说“昔惭柳下,今愧孙登”。不过,这当然是后人的附会,以证明高士的吉凶,均是有预兆的。
三、锻铁浇园,傲视权贵
嵇康在25岁时,娶了曹操之子曹林的孙女为妻。他也搬到当时的魏都洛阳定居。因与曹家结亲的关系,加上名声在外,被朝廷任命为中散大夫。这乃是一大闲差,可不用去上班。洛阳的名士听说嵇康来到了魏都,便争先恐后地跑到他居于城郊的家里,一为亲睹他俊美高雅的风采;二是向他索要诗文。嵇康迫于无奈,也不想太少这些人的兴,只得将一年前跟向秀讨论养生问题的专文《养生论》交付,算是敷衍了事。不料被洛阳人士竞相传颂,把嵇康誉之为“神人”。
嵇康的《养生论》,从道家思想出发,而超越庄子偏于精神遨游的趋向,肯定欲望是出自人的本性,强调形神兼备是养生的关键,深刻地阐明了他独到精辟的养生思想。他主张人要“恬淡清静,不累于外物”。而善于养生者应当是“清虚静泰,少私寡欲。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然后蒸以灵芝,润以甘泉,沐浴朝阳,弹琴平心。若此而往,则可与仙人争寿。”这实质上是嵇康人生哲学在养生论上的体现。
嵇康善于打铁,而向秀则甘当副手为伴,两人一起常在洛阳城“以锻铁为乐事,相对欣然,旁若无人”!遇到周围邻居找他索要铁器做家用的,他则不收钱财免费相送。邻居们感到很不好意思,有的就顺便带来鸡和酒送给他。他非常高兴的收下来,一定留下邻居一同吃饭饮酒,畅叙亲戚之情,享受田园之乐。
大书法家钟繇之子钟会因才华出众,得到司马昭的器重。他听说了嵇康的名声后,就邀请到当时的贤俊之士,一起去探访嵇康。碰巧嵇康正在家门前的大柳下面打着铁,向秀在边上拉着风箱作配合。嵇康看见钟会这一伙锦衣官服之人,但傲慢不睬,仍然举着铁锤自顾敲打不止,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钟会吃了个闭门羹,无奈而要转身离开。这时嵇康说话了:“听到了什么而来,见到了什么而去?”
钟会已是怀恨在心,不阴不阳地回答道:“听到我所听到的而来,见到我所见到的而去!”
过后不久,“竹林七贤”中的山涛、王戎和阮籍,迫于司马氏政治集团的压力,先后“出仕”为官,以保全性命。嵇康则继续采取不与当权者合作的态度,又返回家乡山阳闲居起来。由于嵇康人格精神的感召,还是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聚集在他的身边。吕安家离山阳距离较远,“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到来。嵇康又时常同好友向秀、吕安等一起种菜浇园,自得其乐。
嵇康之傲,贵在他并非远离人世,做事不关己的真隐士,而是敢于不顾自身的安危,刚肠疾恶,遇事便发,鞭挞社会现实中的丑恶现象,揭露当权者的虚伪名教政治。自东汉以来,社会上出现了一种过分追捧个人的美德名声,并借此美名来推选士人的风气泛滥,从而造成了人为的刻意求名,而偏颇于做作、异化,把成就美名当成趋利资本的不良现象。嵇康以思想家的思维,敏锐地感觉到:过分的“尚名”,将会制造出哗众取宠的伪劣产品;把“名教”拥抬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便能出现沽名钓誉,表面化、简单化和僵化的弊端。
有鉴于此,嵇康写出了《释私论》一文,深刻地提出了“无措是非”、“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主张。无措是非,就是希望人们行事要按自己的本心善性而为,不要有功利性的目的,不要刻意地去迎合一些约定俗成的是非标准。越名教而任自然,就是希望人们超越表面化和僵化的名教规矩,不要沽名钓誉;而应当显现真性、自然而然地做人行事。嵇康也体察到人与社会的复杂性,他进一步提出:要在社会中提倡是非标准的同时,并行推行公私的标准。“私以不言为名,公以尽言为称”。也就是说,人们行事能够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为公,否则就是为私。如果有人行事虽然也符合道德是非的标准,但他却是出于为自己贪名得利并隐匿这一企图,这种人只能称作私,不能称为善;如果有人行事虽然有点过错,但他能说明自己真实的意图,且真实的意图不是非,那么应算作公。
嵇康还把是非与公私这两者结合起来,考察做人善恶的真实,十分精辟地提出了“重其名而贵其心”的新型伦理准则:用是非标准考量一个人的行为,就是“重其名”;再结合公私之情辨别行为的真伪目的,就是“贵其心”。嵇康最后议论道:“对于社会上流行的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事情,需要认真地加以辨识。那些贪以致廉,愚以成智的东西,似是而非,欺骗性极大。那么,有人他谗言似信,这能算有诚吗?有人他激盗似忠,这能说是无私吗!所以,假公济私者,不得因其表面合理而得到赞许;发自内心的善举,不得因其行动上的过错而加以全盘的否定……”
嵇康的《释私论》,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司马昭一伙的树名教之名、行篡权之私的伪善用心,不能不引起他们的极大恐惧和忌恨。
四、无意仕途,宣言绝交
公元260年,山涛(字巨源)将由吏部郎升迁为散骑常侍,他想到要举荐嵇康来接替自己。其本意是想通过嵇康的“出山”做官,以消解司马昭当局与嵇康不合作态度之间的矛盾,把嵇康从险境中“解救”出来。嵇康则是在朋友吕安等处听说到山涛的举荐之意。他却认为山涛作为知己,还没有真正理解于自己,因此就给山涛写了 作解释,反复说明自己不愿做官的理由和意愿。这封信的标题就是《与山巨源绝交书》,表面上是要同山涛绝交,但实质上则是嵇康要与当权者彻底决裂的宣言书。又因为这封绝交书,促成了司马昭必杀嵇康的决心,所以当可又看成是嵇康的一篇绝命书。
嵇康在《绝交书》里强调自己若做了官以后,就将有“七不堪”、“二不可”之忧,所以坚决地不能做官!这“七不堪”是:喜欢睡懒觉,而差役在外面的呼喝声让人不堪;喜欢“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随身,行动不变,让人不堪;办理公务要正襟危坐很久,脚坐麻了也不得动弹,还有身上虱子多,穿官服不方便抓,让人不堪;不喜欢写公文,而人间多事,公案满桌,若不愿酬答则“犯教伤义”,若应酬于公文则勉为其难,让人不堪;不喜欢参加吊唁活动,而人道以此为重,若要是“降心顺俗”则有违本性,让人不堪;不喜欢庸俗之人,而到官衙后将会有同此类人共事,让人不堪;心不耐烦,而官事繁琐,政务闹心,让人不堪。这“二不可”是:“每非汤、武而薄周、孔(我常否定商汤王和周武王而轻视周公与孔子),在人间不止。为世教所不容,此一不可;(自己)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二不可。”
嵇康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和理想:“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别,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
虽然说人各有志,嵇康不想从政做官,愿为山野草民,志在淡泊宁静,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在当时环境下,作为当世名士的嵇康,此举又显得十分天真。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氏集团也想通过“禅代”(使皇帝让贤)的方式,以取代曹魏政权的“正统”地位。这种实质上的胁迫行为,是很需要有人心认同感为基础的。所以司马昭急需广大朝臣、以及有号召力的名士们的舆论支持,哪怕这种支持仅是表面上的。但嵇康的言论,却表现出了对政治形势的异常冷漠,无论这是出于何种目的,都必然会引得司马昭的猜忌与憎恨。
五、朋友受诬,慷慨陈词
一年之后,嵇康的身边发生了一件事,为司马昭杀害嵇康找到了借口。吕安同父异母的哥哥吕巽喜欢上了美丽的弟媳妇,便寻机将弟媳妇灌醉并对其实施了奸淫。于是这兄弟俩失合,闹得不可开交。吕安想告发其兄,向嵇康征求意见,嵇康则从中调解,劝和二人。吕巽表面上接受了,内心却十分发虚,便暗中向钟会诬告吕安殴打老母。钟会十分宠信吕巽,便向司马昭进言说吕安不孝。吕安被捕入狱,请嵇康作证为之辩护,嵇康则义不负心,仗义执言。但司马昭却下令将吕安流放到了边陲。吕安到了荒凉的边陲后,仍然意气风发,并给远方的知己嵇康写了 。信的原文里有以下内容:“顾影中原,愤气云踊。猛志纷纭,雄心四据。披艰扫难,荡海夷岳。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
这封情绪激烈的私信被司马昭得知了,其大为不满,怒而将吕安打入死牢。此时嵇康又丝毫不顾自身所处的险境而出面辩解,想要讨回公道。钟会来到了司马昭府中,进言道:“嵇康好比一条卧龙,不可漠视于他的威胁存在。您无忧天下,反倒将以嵇康为虑。嵇康和吕安之流,言论放荡,非议朝纲,为帝王者所不能容。恰好可以找个借口除掉,以正风气。”
结果嵇康自然也被司马昭关进了大牢,并下令以“谋反”的罪名要将嵇康和吕安一同斩首!此消息传出,便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大的反响。先有京师洛阳的太学生三千余人上书,以“请嵇康为师教授《广陵散》”为由,请求赦免嵇康;紧接着是许多豪俊之士陪着嵇康蹲大狱,想以此来解救嵇康。但这所有的请求均被司马昭拒绝。
嵇康只是一个为吕安申冤的辩解人,在当时魏国的刑律里,怎么也犯不上够砍头的罪啊!为什么司马昭要大动肝火,有如此的变态呢?应当是他感受到了嵇康事件影响力的威胁,不能容忍这种“体制外”的社会势力存在。“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正是这个非理性时代的政治特征。
鲁迅先生的评说,可谓是一语中的:“(嵇康)最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而且于生命有危险的,是《与山巨源绝交书》中的‘非汤武而薄周孔’。司马氏因这篇文章,就将嵇康杀了。非薄了汤武周孔,在现时代是不要紧的,但在当时却关系非小。汤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辅成王的;孔子是祖述尧舜,而尧舜是禅让天下的。嵇康都说不好,那么,教司马氏篡位的时候,怎么办才是好呢?没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了直接的影响,因此就非死不可了。嵇康的见杀,是因为他的朋友吕安不孝,连及嵇康,罪案和曹操的杀孔融差不多。魏晋是以孝治天下的,不孝,故不能不杀。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呢?因为天位从禅让,即巧取豪夺而来,若主张以忠治天下,他们的立脚点便不稳,办事便棘手,立论也难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但倘只是实行不孝,其实那时候倒不是很要紧的,嵇康的害处是在发议论;阮籍不同,不大说关于伦理上的话,所以结局也不同。”
六、临当就命,索琴而弹
魏国的京师洛阳城里有三大市场。城西的叫金市,城南的叫南市,城东的叫马市,也称东市。正是这人潮涌动的东市,却于景元三年(公元262年)的一个秋日,要临时变为杀人的刑场!这一天是秋高气爽,艳阳普照。天空是那么的湛蓝而静穆,洛河之水霎时波澜不兴。
不一会,排列成两队的行刑军士,押解着一个身高一米八八的潇洒男士向刑场走来。他就是即将赴死的“竹林七贤”的领军人物嵇康。只见他昂首挺胸,长发披肩;身着白布宽袍,神色自若地从容而行。真乃胜似闲庭信步!
嵇康走到断头高台上,俯视着黑压压的送行人群。他看到了站立在前边的亲属,示意兄长来到身边,平静地对他说道:“我的那张琴带来没有?”大哥眼含热泪,弱声地回答:“给你带来了。”于是,嵇康仰面目视高挂于青天的艳阳,转头向行刑官员讲道:“我想抚琴一曲!”这位官员也是久闻嵇康大名的,他两眼向四周扫了一下,气氛依然平静非常,便对嵇康答道:“请便!”
嵇康便端坐于高台之上,将兄长送上的那张古琴放在膝上,然后左手抑扬,右手徘徊,神情肃然地弹奏了起来。那琴声时而激越,如黄河之奔放;时而愤闷,如寒泉之呜咽。而旋律慷慨悲壮;琴曲沉郁淋漓。此刻,嵇康不是没有感觉到刽子手将随时向他举起屠刀,只是他没有丝毫的畏缩与恐惧,而是神注气和地沉浸在清逸的音乐情景之中。这是一种虽九死而不悔的名士气度,是以高洁的情操来蔑视权贵的浩然正气。它让嵇康忘掉了死神正在逼近,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景!
嵇康弹奏的这首琴曲叫《广陵散》,它本是古代无名氏感于社会现实而作,传到嵇康之手,能够演绎得出神入化,激发听者胸中慷慨激昂之情的,当时之世,还无人能够超过嵇康的高度!一曲方罢,余音缭绕。嵇康长叹了一声,竟出人意料地说道:“袁孝尼一直请求我教他弹奏此曲,我坚持没有教给他。现在看来,我所诠释的《广陵散》要绝迹了!”说完,竟引颈领死,碧血溅飞一地,年仅40岁……
在与人间诀别的关键时刻,嵇康给人们留下的姿态,实在是令人难忘: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
嵇康把断头高台当作成考量一个真名士卓越人格的鉴定场,使得他的全部生命散发出了夺目的光芒。面对夺命的屠刀,嵇康坦然自若,宁折不弯。慷慨赴黄泉,视死忽如归!最后的打击,在他的超越生死的行为中受到了彻底的藐视。嵇康的死,也为他“龙性不驯”的傲骨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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