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中国女性妆奁艺术的审美特征
文｜刘静
刊于《艺术市场》2022年10月号
摘要：中国妆奁的发展历史悠久，其形制与审美的形成与变迁具有显著的时代性，不仅代表了不同时代、不同阶层审美情趣与价值取向的变化，反映了古人坐姿的变化和室内家具的演变，而且也是古代女性审美意识自觉探索的一个缩影，见证了古代女性对自我的积极认知和对个体进行主动探寻的历程。
关键词：女性；妆奁艺术；审美特征
《说文解字》谓：“奁，镜匣也。”可见古代的奁是一种内置了镜子的小匣子，主要是古代闺中女子收纳储存小件物品的匣盒，内收物品不仅有脂、泽、粉、黛、香等化妆用品，还有各式头饰如发簪、金钗、梳篦以及铜镜、花钿、香料、粉扑等，也是一应俱全。因此，奁又被称为妆奁、妆匣、梳妆匣、首饰盒。久而久之，妆奁一词成为古时女子出嫁时嫁妆的总称，是女子婚后带往夫家的个人财产之一。
作为一种女子闺阁收纳储藏的小家具，妆奁设计制作的总体理论依据是既追求美观又注重实用，即做到“美善相乐”，实现审美与实用的相得益彰。
一、早期妆奁的浪漫象征之美
战国至秦代，妆奁走向成熟，加之此时期漆工艺的发展，使得漆奁逐渐摆脱了早期作为酒器和食器的铜奁和陶奁“一器多用”的盛装形态，而开始往女性收纳储存个人化妆用品和小件首饰“一器一用”的专业化、个性化方向发展。
早期的漆奁实物主要见于墓葬出土文物中。如战国晚期湖北荆门包山二号楚墓出土的彩绘出行图漆奁，基本是目前可知最早、最成熟、最完整的妆奁形态，此奁为夹纻胎，圆形、直壁、平底造型，直径为28厘米，高仅为10.4厘米，内部盛放了铜镜等物品，妆奁沿奁壁的圆形长条空间绘制了战国时期较为常见的艺术表现题材——车马人物出行图，作为女性居于内室使用的梳妆用品，其上绘制的车马出行图实则承载了一种“饱游饫看”的理想，将出行游玩的场景进行了艺术化的定格。
秦代妆奁的形制基本继承楚式风格，以矮扁的圆形或椭圆形为主。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出土的秦代、秦汉之交的漆奁，主要以圆奁为主，其次是椭圆形，包括素漆和内红外黑漆两种色彩装饰形式。以中心凤鸟纹漆奁为例，其内髹红漆、外髹黑漆，盖顶部略微隆起，盖顶中心为一圈弦纹，内绘一只小凤鸟作为中心的独立纹样，周围环绕两支“S”形蔓草纹，间以涡纹，由里向外为三圈环带状纹样，分别为几何纹、鸟首纹。器壁上、下各绘两道平行线纹，内绘云鸟纹，两道鸟首纹带之间为一道无纹色带，器身近底处绘一道波折纹间以点纹，这件漆奁之上绘制的凤纹、几何纹和植物纹样，其基本的形象、绘制原则和施色方法代表了秦代漆奁的主要特点。龙凤纹样不仅是对楚漆器纹样的继承，也是秦代流行自然崇拜的一种表现，后世经过发展使得龙凤形象逐渐升华为一种象征民族精神的图腾。
这一时期的漆奁主要为独奁的形式，女性将各种化妆用品和头饰首饰集中放置其内，尚没有做细化的分类布局设置，与其后独立的首饰盒在设计制作上相近，且由于魏晋南北朝以前，中国主要的起居方式是跪坐式，使得女性收纳储藏的妆奁在基本形制上也较为低矮，方便跪坐式使用，因此，这一时期的妆奁均较为低矮，基本为一层整体式形态，既便于在地面上放置，又便于开合使用。
二、汉唐妆奁的激昂生命之美
汉唐流行双层奁和多子奁，这与汉代对生命的永恒渴望与追求的理念一脉相承。汉代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思想的社会核心地位被逐渐确立，儒家所强调的人伦道德中，生命延续的传宗接代是至关重要的，加之中国古代社会以农耕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人丁兴旺与否直接影响了农耕劳动力的多寡。因此，在日常生产生活环境中，对人丁兴旺、子嗣昌荣的美好愿望就会通过图像化和意象化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反映在妆奁的变化上，便是从汉代开始出现双层奁和多子奁，并承载了民众期盼多子多孙的美好寓意。
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双层九子奁，器身分上下两层，连同器盖共三部分。盖和器身为夹纻胎，双层底为斫木胎，器表涂黑褐色漆，再在漆上以锥画、彩绘、贴金箔等工艺装饰，金箔上施油彩绘，使整个妆奁装饰富丽豪华，尽显墓主人的尊荣与奢华。其内的九个子奁，亦根据子奁的形状进行了纹样装饰，寓意着女性孕育子孙的顽强生命力。
南宋朱漆戗金莲瓣式人物花卉纹奁，通高21.3厘米，外径19.2厘米，现藏常州博物馆
这一闺阁小家具在形制上的变化，为闺阁女子带来的最直接影响是妆奁的盛装空间增大，由此可以更加细化女子对盛装空间的使用诉求，也由此拓展了专属于女子的私密空间，那一层层、一格格的独立小空间，不仅是一种物态的分隔，而是开始逐渐走向一种可以容纳女子多种情绪和多种情感表达的自由空间——在这些独立又隐秘的空间中，一层层、一格格打开的是女子对过去、对现在、对未来的满满的回忆与表达、期许与追求。
三、宋元妆奁的写实仿生之美
宋代妆奁较前代的典型变化体现在装饰纹样和设计理念上，注重对现实的表现和注重“备物致用”，多采用写实的手法进行奁盒表面和形制的装饰与设计，这与宋代提出的“以适用为本”的造物理念有直接关系，且由于宋代对“备物致用”“以适用为本”的造物理念的强调，使得这一时期的妆奁多注重对实用的表现，对生活化、世俗化的强调，而减弱了对装饰性的过度追求，因此，这一时期的妆奁整体呈现出一种典雅、质朴的审美风格。
另与前代相比，宋代妆奁在结构构成上最大的不同是创造了套奁和镜箱，不仅丰富了妆奁的形制类型，而且进一步拓展了妆奁在生活化、世俗化和实用性方面的价值，使得妆奁在有限的空间内对收纳与存储功能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开发与探索。
南宋朱漆戗金莲瓣式人物花卉纹套奁是典型的注重装饰的套奁类型，这件套奁是我国目前已知的戗金漆器中时代最早、保存最为完好并带有款铭的漆器之一。它以典雅的莲花瓣造型、精致的戗金纹饰、珍贵的工艺价值，成为国内外研究宋代漆器的重要实物，填补了髹漆工艺史的空白。该漆奁通高21.3厘米，直径19.2厘米，为十二棱桶状莲瓣式造型，从上到下分为盖、盘、中、底四层，合口处镶包银扣。仕女消夏图和奁壁上戗刻的莲花、牡丹、梅花、山茶、荷花等折枝花卉是对贵族妇女生活的真实写照，极富女性化的审美趣味，体现出世俗化、生活化的特点。精致的戗金纹饰配合莲瓣式的套盒造型，凸显出女性细腻的情愁和审美。
元代妆奁基本沿用宋代花瓣形套奁的造型，但其造型的表现力有所减弱——花瓣的曲线更加柔缓，妆奁的胎骨除了木胎以外，还出现了银质。如1952年上海市青浦县重固镇章堰乡北庙村元代任氏家族墓出土的黑漆莲瓣形奁，素髹制作极为规范，奁表面通体髹黑漆，不加其他装饰，素雅中蕴含莹润的质感，八瓣莲花式的外形因莲瓣密集排布使得交接之处的隆起更加立体，增加了器物整体的律动韵味，且底部以高圈足的造型进行设计，不但使整体的莲瓣造型更显妖娆柔美，而且使套奁的身姿体态更加修长，满足了女性对体态美的追求。
四、明清妆奁的中和秩序之美
明清时期，妆奁出现了较大变化，一是制作材料的变化，明清时期由于家具制造的繁荣发展和榫卯结构的巧妙使用，在注重漆料使用的同时，对各类木材材质、颜色、纹理等的追求与表现开始成为家具制作中的主要关注方向；二是制作形制的变化，随着起居方式的变化，室内家具逐渐增高，妆奁为配合人们的起居习惯而开始发生变化，加之受明清追求的端正中和审美理念的影响，妆奁开始从以前的花瓣形、圆形、椭圆形等形制向规整的方形转变，进而开始模仿大型家具的形制，尤其是家具中宝座形制和屏风形制开始运用到妆奁的设计制作中，使得明清妆奁的形制开始向敦厚、端正的形态转变，这也是从女性使用的小家具层面对其进行秩序规诫的映射。
整体而言，明清时期的妆奁基本包括四种类型：折叠式梳妆匣、宝座式妆奁、屏风式妆奁、官皮箱式妆奁。这四类妆奁的主体构成部分都是规规整整、方方正正的；而受方正造型的影响，这一时期妆奁的内部主要以多个小抽屉的形式构成，使母子奁和套奁呈现出一种相对独立的整体造型与局部小抽屉的构成关系—开合独立的小抽屉时既不影响整体的组合关系，也不会影响其他独立小抽屉的存在，使得个体与整体的构成关系更加融洽和独立。
结 语
妆奁，虽明清时期多方方正正、规规整整，既讲究秩序又风格严谨，但在这些限制与规矩之外，女性总能找到释放天性的好去处，镂空格栅的空灵、搭脑昂首的俏皮、围栏雕琢的保护、暗格使用的隐秘、马蹄足内外翻的灵动……这是女子欲说还休的小秘密，也是安放小情绪的细节所在，我们仿佛在这些妆奁之上看到了一种越是规矩严谨越是跳脱追逐的叛逆与超脱，这是女子对美的追求、对自我的修饰逐渐从被动向主动迈进的历史物证，是女子发展自我、表现自我历史进程的一个典型缩影。
参考文献：
[1]刘芳芳.古代妆奁探微[J].文物春秋,2011(5).
[2]高志强.论古代漆奁设计的历史演进[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07(3).
[3]孙钊.明清妆奁设计研究[D].无锡:江南大学,2019.
[4]李金洋.浅谈传统漆木妆奁与起居方式关系[J].明日风尚,2019(13).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画院
编辑｜李晓霞
排版｜王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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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儒家代表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