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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入梦来
——缅怀洪江一中恩师尹熔先生
文/刘欢
不知你是否有这样的体验：即便已成年步入职场多年，学生时代某个难忘的片段仍会在梦中忽然出现。等你惊醒，才发现这一切是一场梦。只是梦中的学生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我就有类似的经历，每当我压力较大或者焦虑的时候，就会在夜晚做同一个梦：
在梦里，我回到了中学时代，回到了洪江一中理科一班那熟悉的教室里。第二天就要考我不擅长的语文，而我还有好多书没有背，落下了好多功课。在我旁边，同学们在高声朗读、专心做题，他们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我更加紧张，我急得抓耳挠腮，满头大汗。这时我一低头，发现课桌上有一个刀刻出来的大大的“69”，那刀刻的痕迹，又粗糙又尖利，令我猛然心一惊。
随后，我便会从梦中惊醒坐起。尽管心仍在怦怦乱跳，但周遭的一切让我明白并庆幸，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我明天再也不用参加语文考试了，再也不用面对那个刀刻出的“69”了。
课桌上的“69”
梦中刻在课桌上的“69”，是真实存在于我人生当中的。
而刻这个数字的人，就是我自己。
记得高三备考的时候，每个人的心理压力都非常大。我是理科生，有点重理轻文，加上一直找不到提高语文的有效办法，因此语文成绩向来一般。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模拟考试，我数理化英都发挥特别好，150分满分这四门科目都拿到了130多甚至140多分。当时我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如愿拿到全校第一。
结果，随后揭晓的语文成绩简直如晴天霹雳——我居然只有69分，这严重拖了其他科的后腿。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一番训斥后，我沮丧地回到座位，便拿起小刀在课桌上一笔一划用力刻字，刻下了一个大大的“69”，大有提醒自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朝一日一雪前耻”之意。
可问题在于，对于究竟怎样才能提高语文，我仍然云里雾里。更可怕的是，由于这次打击，我对语文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幸运的是，一个人的出现，让这一切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
赤木刚宪
那次考试不久后的一次课间，我们班如平时一样活跃和哄闹。
突然，一个黑黑壮壮的中年男人踱着方步进了教室。他黑着脸走上讲台，看着闹哄哄的班级一言不发，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而我天生叛逆，自带反骨。我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感觉有些眼熟，忽然一个念头闪现脑海，令我反应过来，如获至宝。我忍不住坏笑着跟同桌说：“这人样子这么凶，你看像不像赤木刚宪？”
赤木刚宪是我们那时爱读的漫画《灌篮高手》里的人物，是樱木花道的队友，司职中锋，又黑又壮。他是球队的精神支柱，但是对队友极其严厉，因长相酷似猩猩而被樱木花道恶作剧地取外号叫“大猩猩”。
同桌听了我的玩笑抬头一看，顿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太像了！太像了。。。哈哈哈。。。”
当时是在课间，全班都在吵闹，所以我们说话和大笑通常不会被注意到。可悲催的是，就在我俩捧腹大笑的那一刻，全班不知怎么突然安静了下来，于是所有人立刻齐刷刷地看向我们，包括“赤木刚宪”...只见他如金刚一般怒目圆睁，那如电如炬的目光紧紧照向我们，我俩在巨大压力之下无所遁形不寒而栗，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仿佛过了有整一年，他的神情才缓和下来，并向大家介绍自己。原来，他即将成为我们班新的语文老师，姓尹。有同学小声说，他是刚从通道转来的名师，来洪江一中之前曾在通道某中学担任校长。这时，尹老师在台上也自我介绍完毕，只见他忽然又转头瞪着我，严肃地说：“刘欢，你到办公室来一趟。”
“你的语文比上届任何人都要好”
于是，在同学们幸灾乐祸的哄笑声中，我灰溜溜地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本以为他会继续黑着脸，恶狠狠地训斥我一顿。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拿起了桌上写有我名字的卷子，笑着抬头对我说：“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从你的作文可以看出，你的语文水平，比上届任何人都要好。”
What？！我惊呆了，这说的是我吗？要知道，上届状元的语文成绩极好，我心说，难道我比她还要好？
见我表情很诧异，尹老师肯定地说：“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的判断。”
但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愣在那里，还是不敢相信。
尹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今后，我会对大家提出明确要求。只要按照我要求坚持下去，成绩一定会提高。而你，将是这一届的语文状元。送你一句李白的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加油吧！”
奇迹
老师的鼓励和李白的诗句，好像给我打了鸡血，让我心潮澎湃。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便按照他吩咐的方法一直在坚持。
至于那些具体的方法和要求，因为时间久远，我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依稀还记得的，是他会针对每个学生试卷反映的个人薄弱项，分别指出每个人要反复重点练习和补强的地方。还有就是，他曾建议大家每周写一篇作文，只要提交给他，他便会详细点评，指出优点和要改进的地方。
每周写得好的习作，他会评为范文并当众朗读。他的标准很高，能被选中的都是文笔极佳，感人至深的佳作。记得有一次某同学因为描写与奶奶之间的祖孙情尤为真挚，那天尹老师举着一本作业本，激动地来到教室说：“今天我们什么都不讲了，就听我读这篇作文。说实话，我在读的时候，是热泪盈眶！”随后，他开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真诚地大声读起来，我们沉浸在文字和情感的世界里，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当然，不管我如何努力写，我的作文从未获得被当众朗读的殊荣。
其实当时已近高考，五科的复习时间非常紧张，所以每周花时间写一篇作文对我来说不仅费劲，而且奢侈。我很想像其他同学一样，写几篇意思一下，以示配合便放弃，把时间留给看起来更有效率的刷题上。
只是因为曾被他在办公室特别关照和鼓励，我不想让他失望，一直在勉强坚持。也正因为如此，我慢慢尝到了甜头：
随着一次一次地写作、点评和总结，我逐渐发现了其中的门道。原来写作也是有套路的，每次就按照老师给出好评的结构、套路，依次从标题、开头、正文以及结尾去写就是，这样就可以基本确保作文不犯低级错误。
慢慢地，点评里他的肯定和赞许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他高兴地举着我的作文，当着全班的面朗读了一遍。
我大受鼓舞，放弃的想法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开始干劲十足地继续写作。每周一篇作文的练习，终于不再是折磨，我慢慢体会到了创作带来的快感，并热切期盼他那些热情而中肯的点评。这种作文练习，也成为了我和他的某种默契，成为了师生二人每周固定一次的书面交流。
随着练习越来越多，那些被他高度认可的习作慢慢积累了下来，成为我脑海中的素材库，以至于后来的模拟考试不管出什么题，我只需要从脑中调出适用的优秀范文，换汤不换药地改一改，就可以确保高分了。
终于，每周一篇作文这件最初看来费力而不讨好的事，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咬牙坚持了下来。
而最后的高考，虽然我并没有如老师预言的那样成为语文状元，但我的语文成绩，从69分一跃升至135分，这一切就发生在最后几个月冲刺阶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而这场奇迹的导演，就是尹老师。
“我来和刘欢喝一场酒！”
就这样我如愿考上理想的大学离开洪江外出求学。而尹老师因为个人发展离开了母校，去外地任教。因此之后好些年，我都没有机会再见他。
本科毕业后，我又幸运地考进心仪的大学继续攻读硕士。在父母看来这是一件喜事，他们决定在洪江小摆几桌宴席庆祝一下。因此我也专门邀请了一中的老师们赴宴，以示感谢。
酒至半酣，有个老师悄声问我：“你怎么不邀请尹老师来喝酒呢？”我听后大吃一惊，因为我并不知道尹老师已回到洪江，在我的心里他一直在外地，所以压根没想过邀请他。当时我特别懊恼，但那时已是夜半，临时再去邀请也不太尊重，便只能跟各位老师解释原因。这个遗憾只好深埋在心底。
之后的岁月，在北京读研、毕业和工作，数年时间倏忽而过。
直到有一天，突然听闻尹老师罹患重症并已在怀化住院，于是我决定回去看望老师。
一别数年，病床上的老师已是形容憔悴，但是看到我之后，还没等我开口，他好像忽然回复了当年指点江山的神气，冲着身边的家人笑着说：“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同学，他有三个特点。第一，他的名字是个大歌星，第二，他的学校是最漂亮的，第三，他是个读书人，作文写得非常棒。”看到老师在病榻上仍然思路清晰，谈笑风生，我很是欣慰，也趁着这个机会向老师解释了当年考研宴席上没能邀请他喝酒的误会，甚至幻想有朝一日老师痊愈之后，可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之后我便拜别了老师和师母，踏上出差和忙碌的旅程。
之后的某一个夜晚，我忽然梦见了尹老师。在梦里，他还是那么爽朗，音容笑貌就跟高中时候一样，显得神采奕奕。只见他笑着说：“我来和刘欢喝一场酒！”随后我便突然醒了过来。一开始我还有些诧异，心想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后来，我猛地明白了---这可能是老师真的要走了，临走前最后和我喝一场酒，举杯话别，以弥补之前的遗憾。果不其然，之后老师驾鹤西归的噩耗便传来了。
播一粒种子
前些日子在京同学聚餐，席间聊起当年在洪江一中的中学轶事，于是往事一幕幕，就如过电影一般，扑面而来。
萦绕脑海的画面，不止有他那热情中肯的习作点评，不止有他那热泪盈眶的范文朗读，还有他在课堂上的侃侃而谈，记得他掷地有声的宣言：“男人就要有激情！男人就应该感情充沛丰富！”也还记得他郑重其事的期许：“一个人如果历经世事仍然爱读诗，那么他就是个真诚的人。”
如今，故人虽已故去，但其流风余韵，应似飞鸿雪泥，历历在目。它仍将鼓舞生者仰望星空，砥砺前行。
对我来说，尹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就是人生贵人。他在人生关键时候给予学生莫大的鼓舞。他能针对学生的特点循循善诱，因材施教，授业解惑，让学生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这样的影响，延绵一生。
延绵一生的，还有他教书育人的风采，这在我心中也播下了一粒道种。这些年来，我所做的种种努力和坚持，都是在让这粒种子破土、发芽、长大，直至有朝一日，成为凌云之木。
不为别的，只为了一句话：“如果可以，我也要做他那样的老师。”
作者：刘欢
编辑：洪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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