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坐落在老居的側屋天井。
打能记事时起,耳边就时常会听到亲房大伯们闲扯着井水的轶事。谈得最多的莫过于六七十年代乏衣紧食的岁月,在那个年头,每天仅有的一点食物,大人们是很少能分羹进嘴的,先得照顾小孩和老人,他们更需要食物的润养,他们的生命藤根更为孱弱而不捷风雨。
可饥饿的难耐,每每到半夜三更,已无法瞌眠的大人们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摸黑从楼层卧室慢慢趟着下到一楼的食橱(厨房)。凭着平时的记性,算计脚步大概移到了自家的位置时就把手抬高,解开扣门的铁环,随着几声吱喥的推门声,尔后娴熟地搬离大大的木制圆形水缸盖,拿起舀瓢就是仰脖一阵“咕嘟,咕嘟”地直往肚里装水。饥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肆虐着单薄的生命,然后又被一瓢瓢的井水摆平,紧接着又喝下,排出,喝下,再排出……
我辈没有亲历过,也就无法在文字中原汁原味去还原长辈们当初承受的会是怎样的生活迭难和生命的磨励?!但在夜晚,链接生命呼吸到晨曦的那段时刻,我想每个生命都会真切地感受到,此时的水真谓是生命之源了,是渺茫大海的一根稻草,是阻止灵魂不归天国的挡路石!
老居的井水说的上是救命恩人,它带着族人逾过了那段生命艰难跋涉的历程。最终挺到了拥有阳光的日子!如要举行一次颁典,它当之无愧应得到一片最热烈的掌声。
夏日的山村,过眼之处尽显翠碧,天空也总是美丽大方。但大自然的心性总会让人无法把握的。丽日爽朗的晴空下,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却早已在阳光的身后酝酿已久。顷刻间,山洪爆发,风雨占领了整座村庄。这往往让村民们措手不及,还没得及储水,村前屋后大大小小几十口水井要么被流进的枯叶填满,要么就污水横陈。离山较远的水井,却喝了不少屋檐水或被不净的地下渗水搞的已失去了往日的清濯和洁净,也暂不能饮用。而老居的这口古井,却仍然像往常一样清冽和甘甜,形如置于世外天界一般,人间的各种纷扰,都无法抵达这里,大自然的浸染,在这里也被隔绝开来。
据年长的老者说起,这口古井在还没建老居时就已经有了,至少存在了五百年以上的历史。记得那年,我也查阅了家里的族谱,书上虽没有确切的时间记载。但根据推测,应该有那个龄段了。只说此井在建居前就有,为明代开居始祖所掘之全村最早的五口深井之一,现只存一口。其余均已被填或遗失而不知去向……
待暮色十分,炊烟四起之时,雨后的老居可热闹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铁桶,木桶,胶桶从村里的各个方向蜂拥而来,这里便成了聚拢乡情的临时会所。村俗的朴实,各家的锁事,外界的传闻,都会在这里一字排开。附和着,闲扯着,争论着,翻检着,那些故事凉却过后便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被随处遗弃在暮色中,
乡村的故事是没有人会去整理的,也懒得去或没有闲人去整理和收藏。
那些会弄笔墨的老者,他们漂亮虬劲的手迹只会在逢年过节时的祭堂上有,只会出现在夜晚神龛佛祖的案台前有,只有在红白好事的场面上可寻。纵览楼内会掌笔的长者,论资历和水准当数阿水公了。他是教师出生,早年在县中学教书,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放之方圆数个村落而找不到趋阵者。膝下犬子各有所成,且大多功成名就,我相信冥冥中一种命运的驭向,但我更相信教育是人生的驮手,是风景的策划者。
夜色在西边逐路,人们已在打点着今晚的餐桌。此时的老居,更像是喜宴中的大户人家,频繁地接纳着一担担摇摆着或哐嘾作响的水桶进去,捎上一些零散的记事,套乎,稍顿,人散。然后又沉沉的压肩一路溢洒而离。带着清甜,淌进乡人的心坎,分散,尔后又开始流向下一个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