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街头的售卖,有点像从前村镇上的露水集,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是早市上,卖菜的、卖水果的、卖炸糕的、卖布头的……仿佛从天而降,齐集集、密扎扎、一窝蜂似地聚在了街头。你喧我嚷、他卖你买,来来往往、拥拥挤挤,像一出精心导演的舞台剧。若是谁拿笔画下来,就是一卷当代市井风情录了。但是突然一阵骚动,像鸭群里投入了一块石头。买卖的人你争我夺、收钱交货,迅速地交易完毕——因为,城管来啦。
人们四散而去,顷刻间走光。只剩下清洁工老头弓腰清理地上扔的杂物垃圾,还有在楼下笼子里喂养了一两只母鸡下蛋给孙子孙女吃的老太太在捡拾菜帮菜叶。城管踱步打量两眼,看看无事,钻进执法车也走了。
相比于这些早市上的小商小贩,卖玉石珠宝瓷器陶瓶的则从容得多。他们远道而来,在街头“安营扎寨”,不呆个十天半月的不撤摊。
最惹眼的是新疆的和田玉,小的如卵如豆,大的如磨盘如小山,有的串缀成项链、手链,有的还是璞石一块,天然未凿。它们的主人是新疆小伙或大叔,偶尔晶莹的玉石后面站着的是新疆大婶,戴一顶缝制精细精美的角帽,罩一件蜡染的深色竖条纹花裙衫,身体健硕,高头大马,从上到下,也浑然如一块雕工略显粗粝的玉石,天生天成。他们西北风味的口音让那些玉石倍增价值,果然是一件稀世宝贝!倘若是一个石家庄人在介绍那些深山大河里开采来的玉石,我想,那也许是人工伪造出来的,在以假乱真。倒是那些景德镇烧制的瓶瓶罐罐不用辨真伪,它们一律是新活,只需看做工的粗细就是了。
景德镇距石家庄千里迢迢,他们来的时候一路风尘,走的时候像大军撤退,木箱、草席、毛毡、绳索、碎瓷器……一地凌乱,收拾不清。有一家在贱卖,操着南方水乡口音的男子登高而站,手里举一只蓝叶红花梅瓶,叫嚷道:六十!六十!六十你拿走!然后又自己降价:五十!五十!五十你拿走!有人赶过来围观起哄,最后四十块钱成交,一个银须皓发精神矍铄的老叟乐呵呵把瓶抱在怀里走了,像抱了个美人。不日,那些买卖售家都搬光走净了。
城市的街道像一条条河流,尽管河流奔腾不息,河岸上却是平静的。有时候大街上人潮涌动,街旁路边倒是无比安静,站那望一望、歇一会,或径直蹲下看一阵风景,都不错。但那个地方也许早被乞丐、售电话卡的、看相的、点痣祛斑的占了,在某个路段、某一天,还不期然遇上一个农民工。农民工蹲坐着,极力地收缩身子,既像是惹人看见,又像是避人看见。他的脚下小心翼翼打开一张揉皱了的报纸,报纸上放着的,是一件绿锈斑驳、沾泥带土的古铜器,是菩萨、弥勒佛像,是香炉或瑞兽。你好奇,凑过去看。问:这是哪个年代的?他答:不知道,老家盖房时挖到的。又问:多少钱?他答:三四百块钱就行。这个我遇见过好几回,都是拿起又放下,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开。有一次是在东二环的天桥上,青铜麒麟像旁还放着一只玉碗,莹润光洁,像盛着一碗冰雪,格外干净。好像也不贵,直后悔没买。后来虽多次留意,却再未遇上过。想来那也是四月天飞起鹅毛大雪的事,可遇不可求。只是不知那物件的真假。
不过,常在街头走,上回当是难免的。那是媳妇怀孕的时候,买核桃吃。有一天下班,在裕华路石头门那一段,有个山里人模样、三十来岁的青年推着一个后座上绑着两个大筐的自行车在卖核桃。多少钱一斤?自家树上收的,便宜,六块五一斤。心里一琢磨,这在市场上得十四五块钱一斤。于是买了五斤,三十块钱。回家给媳妇吃,哐啷一锤子砸下去,核桃没砸开,地板砖给砸碎了!媳妇说,人家就专门骗你这样傻的,这是山核桃,野生的,跟铁石一样硬,落地上都没人捡……
直到现在,我家窗台上还放着两把街头买来的山核桃,孩子常欢喜地拿一两个当球玩。孩子今年五岁了,看来,我还是有先见的,五年前就知道那些核桃早晚会派上用场。